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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他不会为我放弃家庭,可还是期待

    我认识他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晚。三月的风还带着刺骨的凉意,梧桐树上刚冒出嫩芽,稀稀疏疏的。我们在一个朋友的画展上相遇,他站在一幅油画前,那画上是片汹涌的海,浪花卷着夕阳的余晖。

    “你看这海,”他转过头对我说,“明明知道会撞碎在礁石上,还是义无反顾地扑上来。”

    后来我想,这句话就像是我们之间的预言。

    他大我十二岁,眼角有细细的皱纹,笑起来特别温暖。我们最开始只是聊艺术,聊他收藏的老唱片,聊我喜欢的诗集。他说他年轻时想当摄影师,走遍全世界,最后却做了朝九晚五的工作。说这些时,他眼里有种我读不懂的复杂。

    直到有一天,我们坐在咖啡馆的角落,他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轻声说:“我女儿今年五岁了,很可爱。”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碎了。不是轰然倒塌,而是像瓷器上的冰裂纹,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我早就该知道的——他接电话时会走远些,周末从来约不出来,提起家庭时总是一语带过。

    可感情这东西啊,从来不讲道理。

    我们开始偷偷见面。周三的下午,他休息的日子。他会开车带我去郊外,那里有片废弃的铁路,铁轨间长满了野花。我们并排坐在枕木上,他能说出每一种野花的名字。蒲公英、酢浆草、一年蓬……他说都是女儿教他的。

    “她喜欢把蒲公英吹得到处都是,”他笑着说,“我妻子总说她把草坪弄乱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妻子。他说得很自然,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而我坐在旁边,心里翻江倒海。我多希望他能犹豫一下,能有一丝愧疚,可他没有。那一刻我明白了,他对她们的爱是理所当然的,像呼吸一样自然。而对我,是额外的,是需要安排时间的。

    有一次下大雨,我们被困在车里。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把世界隔成一个小小的空间。他放了一首老歌,是《卡萨布兰卡》里的《As Time Goes By》。

    “你知道吗,”他看着窗外的雨幕说,“我年轻时觉得爱情就该轰轰烈烈,现在才知道,最珍贵的反而是那些最平常的瞬间。女儿第一次叫我爸爸,妻子在厨房哼着歌做饭,周末全家一起包饺子……”

    他说这些时,脸上有种特别柔和的光。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既酸楚又感动。酸楚的是,他所有的幸福都与我无关;感动的是,我看到了他完整的样子——一个爱家的男人,一个负责任的父亲。

    这就是我爱上的人啊。不是我想象中那个能抛下一切和我远走高飞的人,而是一个会把家庭放在第一位的普通人。

    去年我生日那天,他破例在晚上出来见我。我们沿着护城河散步,初夏的风暖暖的,吹得柳枝轻轻摇摆。他送我一个很旧的徕卡相机。

    “这是我大学时打工攒钱买的,”他说,“曾经梦想着走遍世界。”

    我接过相机,金属外壳已经被磨得发亮,不知道被他的手抚摸过多少次。

    “那你为什么不去了?”我问。

    他停下脚步,看着对岸的灯火:“因为遇到了我妻子,然后有了孩子。责任比梦想更重要。”

    那一刻,我特别想问他:那我们的相遇呢?是命运开的玩笑吗?

    可我没问出口。因为我知道答案——我只是他按部就班的生活里,一段计划外的插曲。

    冬天来了的时候,我生了一场病,住院一周。他每天中午都来看我,坐在病床前削苹果。苹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他说这样许愿会成真。

    “你许了什么愿?”我问。

    他削苹果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笑了:“希望你早日康复。”

    我知道这不是真话。就像我知道,他每次离开医院,都是回去那个有妻女等待的家。

    出院那天,他开车来接我。路上经过一个小学,正好是放学时间,孩子们像小鸟一样从校门里飞出来。他突然减速,指着不远处:“那是我女儿。”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正蹦蹦跳跳地跑向一个穿米色大衣的女人。女人弯腰把女孩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他把车停在路边,静静地看着她们。那种眼神,我太熟悉了——充满了温柔和宠溺,就像他偶尔看我的时候。但此刻,这眼神里还多了些什么,是归属,是扎根于生活的笃定。

    她们上车后,女人——他的妻子,细心地给女儿系好安全带。隔着车窗,我看见她侧脸的轮廓,温和而从容。她理了理头发,转头对驾驶座上的他笑了笑。

    那一刻,我突然释然了。

    我一直在期待什么呢?期待他为我放弃这样一个笑容吗?放弃那个会吹蒲公英的小女儿吗?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他还是我爱的那个负责任的男人吗?

    他重新发动车子,我们继续往前开。谁都没有说话。

    到了我家楼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说“再见”,而是轻轻握了握我的手:“保重。”

    就两个字,我却听懂了所有的言外之意。

    现在,春天又来了。梧桐树长满了新叶,郁郁葱葱的。我偶尔还会想起他,但不再有撕心裂肺的疼痛。我把那个旧相机收在了柜子深处,连同所有的回忆一起。

    我知道他永远不会为我放弃家庭。就像知道太阳东升西落,知道四季更迭不休。这份清醒让我痛苦过,但也让我终于懂得——有些爱,注定只能陪伴一程。

    而这一程,已经足够让我感激。他让我知道,我值得被爱,只是相遇的时间不对。就像两条交叉的直线,在某个点相遇后,注定要越走越远。

    昨天路过那家我们常去的咖啡馆,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一对年轻男女坐在我们常坐的位置。女孩在笑,男孩温柔地看着她。我快步走开了,心里却泛起一丝祝福。

    这大概就是成长吧——终于能够带着所有的遗憾和美好,继续往前走。不再期待不可能的结局,而是感谢曾经有过的瞬间。

    就像他说的那片海,明知会撞碎在礁石上,还是义无反顾地扑上来。而礁石永远在那里,看着潮起潮落,守着属于自己的海岸线。

    我是那片海,他是礁石。我们相遇过,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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