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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俩像对待新生儿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搬出来，准备逐一测试、贴标。老陈拿起第一台，插上电，按下了开关。没有预想中“滴”的一声轻响，也没有屏幕亮起。他又按了几下，机器依旧沉默着，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这台是坏的？”他皱了皱眉，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侥幸，“可能是运输颠簸，线路松了。”
我没太在意，顺手拿起第二台。同样的情况，不通电。第三台，第四台，第五台……当测试到第十台，依然没有一台能亮起来时，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老陈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苍白。我的手指在冰冷的机器外壳上划过，心里开始发毛，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潮水般涌上来。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老陈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几乎是粗暴地撕开另一台机器的包装，动作里带着一种绝望的急切。结果，还是一样。
我们俩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那种沉默，比任何抱怨都更让人窒息。阳光依旧明媚，可照在这些崭新的机器上，却只反射出一种讽刺的光。我们不死心，把五十台机器全部拆开，一台一台地测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仓库里只剩下我们沉重的呼吸声和反复按动开关的“咔哒”声。当最后一台也被证实是“砖头”时，老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深深地埋下了头。
我站在那里，手脚冰凉。看着这满地“阵亡”的“士兵”，它们本该是我们生意的希望，此刻却成了最刺眼的讽刺。这不仅仅是五十台机器，这是我们几乎押上了所有流动资金的赌注，是我们熬夜讨论市场、分析数据后做出的第一个重大决策，更是我们梦想里至关重要的一块基石。现在，这块基石，从内部开始，就烂掉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检查。拆开一台机器的外壳，里面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凉气。线路杂乱得像一团乱麻，几个主要的芯片焊点粗糙，甚至能看到虚焊的痕迹。一块本该固定的电路板，只用了一颗螺丝勉强挂着，在箱子里经过长途运输，早就松脱了，线路接头也断的断，松的松。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运输损坏，这分明就是生产线上下来的残次品，是压根就没通过质检的工业垃圾！
愤怒瞬间冲上了头顶。我立刻掏出手机，找到那个联系了无数次的供应商销售经理的电话。电话接通了，我尽量压着火气，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希望这只是个误会。
对方听完，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语气说：“哦，这批货啊。出厂都是检测好的，你们签收的时候没开箱验货，现在过去两天了才来说，这责任怎么划分？很可能是你们自己运输或者存储不当造成的。”
“存储不当？”我几乎要吼出来，“它们从你们仓库发出来，直接送到我这里，连包装箱都没换！你告诉我，什么样的存储不当能让五十台机器全军覆没，而且内部是这种工艺？”
“先生，您别激动。我们也是按流程办事。您没有当场验货，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很难处理。要不，您把机器寄回来，我们检测一下？不过运费需要您先垫付，如果确定是我们的问题，我们再协商。”
“协商？”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把机器寄回去？垫付运费？这分明就是一个拖字诀。等机器到了他们手上，结论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到时候，钱货两空的可能性太大了。
挂了电话，无力感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老陈抬起头，眼睛布满了血丝，他哑着嗓子问：“怎么说？”
我摇了摇头。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纸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随后又是一阵死寂。
那天晚上，我和老陈在仓库里坐了很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那些智能炸锅冰冷的轮廓。我们俩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中，谁也不想说话。计划的线上推广活动、联系好的社区团购、设计到一半的宣传海报……所有围绕这批货制定的宏图大计，此刻都成了泡影。耳边仿佛已经听到了资金链断裂的“咔嚓”声。
老陈突然苦笑了一下，说：“咱们当初是不是太天真了？总觉得找到个大供应商，就万事大吉了。”
我没接话。是啊，我们太想成功了，被那些精美的产品图册和对方口中“工厂直供”、“质量过硬”的说辞蒙蔽了双眼。我们忽略了去实地考察，忽略了要求对方提供更详细的质量检测报告，甚至在下单时，因为对方承诺的“低价”，而潜意识里放松了对风险的警惕。我们天真地以为，诚信是生意场上最起码的准则。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陷入了和供应商无休止的扯皮中。电话、邮件、微信……能用的沟通方式都用上了。对方的语气从最初的推诿，到后来的敷衍，最后干脆不接电话，信息也回得越来越慢。我们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愤怒和据理力争，都被对方一套“流程”、“规定”的软钉子给挡了回来。
那段时间，小店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和老陈都尽量避免提到那批空气炸锅，但它的阴影无处不在。我们不得不更加节衣缩食，原本打算添置的办公设备取消了，计划中的一次短途团建也无限期推迟。更重要的是信心上的打击。我们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怀疑当初选择创业这条路是不是一个错误。看着彼此憔悴的脸，心里都明白，这次栽的跟头，太疼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星期，在一个同样沉闷的傍晚，我独自在仓库整理其他货物，又看到了那堆“废铁”。我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台，用袖子擦了擦屏幕上的灰尘。它依然崭新，设计时尚，摸上去手感也很好。可它永远无法履行它的使命——为某个家庭带来香喷喷的薯条或烤鸡翅了。
我忽然觉得，它们也挺可怜的。生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产品，或许在出厂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被丢弃或者被投诉的命运。它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某种急功近利、缺乏敬畏心的牺牲品。
这件事，过去快半年了。那五十台空气炸锅，至今还堆在仓库最里面的角落，用厚厚的防尘布盖着。我们没有扔掉，不是还指望能挽回什么损失，而是它们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时刻提醒着我们：生意场上，光有热情和梦想是远远不够的。那些看似繁琐的流程——验货、合同、质检报告，不是枷锁，而是铠甲。信任很珍贵，但不能盲目地给出去。
后来，我们重新选择合作伙伴时，变得异常谨慎。我们会花时间去对方的工厂实地看看，会和他们的工人、技术人员聊聊天，会反复核对合同里的每一个条款。过程是慢了些，也错过了某些看似“诱人”的机会，但心里踏实。
现在，我们的生意慢慢又有了起色。偶尔和老陈聊起那次经历，已经能比较平静地把它当作一个故事来讲。但我们都清楚，那道伤疤还在。每次听到别人谈起“批发”、“厂家直供”这类字眼时，我心里都会“咯噔”一下，眼前总会闪过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我和老陈面对着五十台崭新的、沉默的机器，那种从云端瞬间跌入谷底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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