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凌晨三点说想吃城南的烧烤，他能二话不说披上衣服就出门。回来时头发被夜露打得半湿，手里攥着的烧烤却还是温热的。他看着我吃，眼睛亮亮的，比他自己吃了还满足。那时候，我的关心是他的蜜糖。他加班，我煲了汤送去他公司，他同事起哄，他不好意思地挠头，耳根红红的，却把我介绍给每一个人：“这是我女朋友。” 那语气里的骄傲，藏都藏不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也许是从我事无巨细地提醒他开始。 “明天降温，记得加衣服。”“你胃不好，别喝冰的。”“那份报告下周一就要交了，你今天得开始准备了吧？” 我说这些的时候，心是烫的，是悬着的。我怕他冷，怕他病，怕他工作出纰漏。可我渐渐发现，他回应得越来越敷衍。从最初的“知道啦，你真好”，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嗯”，最后，只剩下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表情包。
我开始慌了。像落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什么，我付出的更多，也更密。我把他的喜好、他的习惯，一条条记在手机备忘录里，比记自己的工作日程还用心。他随口提了一句哪家店的蛋糕不错，我就能绕大半个城市去买回来，满心期待地想看他惊喜的样子。可他只是接过去，说声“谢谢”，然后放在桌上，很久都想不起来吃。那种感觉，就像你用尽了全身力气打出一拳，结果却砸在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无声无息，连个回响都没有。
我变得不像我自己了。我的情绪，像一根拴在他身上的线，他笑，我就晴空万里；他稍稍沉默，我的世界就阴云密布。我会反复点开他的朋友圈，看他有没有更新，揣摩他每一句话背后的情绪。我跟朋友聊天，三句话不离他。我的朋友后来跟我说：“那段时间，我觉得你快没有自己了，你的喜怒哀乐，全由另一个人主宰。”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他生日。我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想给他一个惊喜。我搜集了我们从相识到现在所有的照片，做成一本厚厚的相册，每一张旁边都仔仔细细写了当时的情景和我的心情。我甚至还学会了他最爱玩的那款游戏，想着在他生日那天能陪他一起通关。那天晚上，当我捧着这本沉甸甸的、几乎承载了我全部爱意的相册给他时，他翻看着，眼里有过瞬间的感动，但很快，那光亮就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后来才读懂的情绪——疲惫。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非常非常慢地说：“你对我太好了，好得让我……有点喘不过气。”
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直直扎进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所有的付出，我倾注的满腔热情，我自以为是的爱，最后换来的，竟是一句“喘不过气”。
那天晚上我们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或者说，是我单方面的崩溃。我哭着问他：“我对你好，难道错了吗？我关心你，难道错了吗？” 他靠在窗边，看着窗外，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疏离。他说：“你没有错。只是，你的爱太沉重了。我好像必须按照你期望的方式去生活，去回应，我才对得起你的这份好。我压力很大，我……很累。”
“沉重”。他用了这个词。我引以为傲的、毫无保留的真心，在他那里，成了沉重的负担。
争吵之后，我们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冷战。不是不说话，而是客客气气的，像两个合租的陌生人。我不再追着他问东问西，他反而似乎松了口气。那段时间，我过得浑浑噩噩。我开始反思，我付出的，究竟是他需要的，还是我自己强加于他的？我以为的爱，是不是只是一种以爱为名的控制？我沉浸在“自我牺牲”的感动里，却忘了问问他，他想不想要，接不接得住。
后来，我们在一个周末下午，很平静地分开了。没有第三者，没有狗血的剧情，只是他告诉我，他累了，而我也终于承认，我也累了。爱一个人爱到失去自我，爱到让对方感到窒息，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内耗。
他搬走的那天，阳光很好，像我们刚认识的那个秋天。他站在门口，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以后，别对一个人这么毫无保留了，多爱一点你自己。”
门轻轻关上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才终于落下来。不是因为失去他，而是为我那份被辜负的、不知如何安放的真心。它曾经那么滚烫，那么真挚，像一颗赤裸跳动的心脏，毫无防备地捧到对方面前，最终，却成了压垮我们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段感情，像一场我自导自演的热闹戏剧，我投入了所有的激情和演技，到头来却发现，台下唯一的观众，早已不堪重负，只想离场。
如今，时过境迁，我终于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好的爱情，应该像呼吸一样自然。需要你刻意去维持、去用力证明的，往往已经偏离了爱的本质。真心没有错，但如何给予，是一门更需要智慧的功课。它应该是冬日里的暖阳，让人想要靠近，而不是夏日正午的烈日，灼伤别人，也燃烧自己。
我的真心，曾成了他的负担。而现在，我正学着，把它一点点收回，用来好好安放，安放在我自己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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