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三个小时前，我们吵了认识以来最凶的一架。为的什么现在想来都可笑——就是他忘了买我说了好几天想吃的草莓蛋糕。可当时不知怎么的，所有的委屈都涌上来，我说他根本不在乎我，他说我小题大做，话赶话就越说越难听。最后他摔门而出，砰的一声，震得我心都碎了。
我听见他在厨房倒水，杯子放在桌上的声音。脚步在卧室门口停了停，又走开了。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回来了，这次他推门进来。
他就站在那儿，我们之间隔着那盏落地灯的光。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伸到我脚边。
“还生气吗？”他声音哑哑的。
我把脸扭到一边，不看他。其实余光里全是他——头发乱糟糟的，T恤也皱巴巴的，肯定是在车里待了很久。
他慢慢走过来，没有直接坐我旁边，而是蹲在了沙发前。这样他得仰头看我，而我只要稍微低低头，就能看见他的眼睛。
“我刚才开车转了一圈，”他说，“在河边那条路上。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
我不吭声。
“看见我们第一次约会坐的那张长椅了。漆都掉了好多。”他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那时候你穿条白裙子，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我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但嘴上还是硬：“说这些干什么。”
“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他蹲得有点累，换了个姿势，但还是蹲着，“还有那个卖冰淇淋的小店居然还在，记得吗？你每次都要双份巧克力酱。”
我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那个夏天，我们几乎每个周末都去，他总是嫌太甜，但还是会陪我吃完。
“我不是故意忘记买蛋糕的。”他终于说到了正题，“今天临时有个急活，下班时已经七点多了，那家店正好关门。我想着明天一早去买，结果一回来你就问起来，我脑子一懵，就……”
他停住了，低下头。我看见他后颈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一小绺一小绺地贴着。他肯定在车里想了很久，可能还捶过方向盘——他着急时总会这样。
“我知道不只是蛋糕的事。”他继续说，“这半个月我老是加班，答应你看的电影没看，说好去吃的火锅也没去。你生日那天我还迟到……这些我都知道。”
他说一句，我的心就软一分。那些我以为他根本没在意的细节，原来他都记得。
“可是我真的很累，”他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耳语，“项目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就想再撑几天，等忙完了好好陪你。我不是不在乎你，是太在乎了，想给你更好的，所以才……”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发抖。
就在那一刻，我所有的怒气都消失了。我看见的不是一个惹我生气的男人，而是个疲惫的、努力的、笨拙地爱着我的大男孩。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对方，却忘了问问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我从沙发上滑下来，也蹲在他面前。地板很凉，但我没在意。
“别蹲着了，”我说，“腿该麻了。”
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突然想起我们刚在一起时，有次他发烧了还硬撑着陪我过周末，最后在电影院里靠着我睡着了。就是这样的表情，又倔强又脆弱。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握得紧紧的。
“对不起，”他说，这次看着我的眼睛说的，“我真的错了。不该跟你吵，更不该摔门走。你一个人在家的这三个小时，我比你还难受。”
我摇摇头，眼泪又出来了，但这次不是委屈的泪。
他慢慢站起来，因为蹲太久踉跄了一下。然后他向我伸出手，我握住，借着他的力气站起来。就在我站直的那一刻，他把我整个拥进怀里。
那个拥抱啊……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开始是小心翼翼的，手臂轻轻环住我的背，像是怕我推开。发现我没有抗拒后，才一点点收紧，直到完全把我包裹住。他的下巴抵在我头顶，我能听见他的心跳，咚咚咚的，又快又有力。
我也伸手抱住他，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他把我搂得更紧了，好像要把我揉进身体里一样。
“我们以后不这样了，好不好？”他在我耳边说，热气呵得我痒痒的，“再吵也不分开这么久。你就让我在客厅待着行不行？别赶我出去。”
我噗嗤笑了，把脸埋在他肩窝里点头。他衣服上有淡淡的烟味——肯定刚才抽了好几根。他平时很少抽烟的，除非特别烦的时候。
我们就这么抱着，在明暗交界的那个地方站了很久。谁也没说话，但比说千言万语都明白。窗外的车声、隔壁的电视声、楼上小孩跑跳的声音……所有这些都成了背景，世界缩小到这个拥抱里。
后来他松开一点，低头看我，用手指轻轻擦我脸上的泪痕。
“饿不饿？”他问。
我点点头。
“我去煮面，加两个荷包蛋，你的那个要溏心的，对不对？”
我又点头，心里暖暖的。他都记得。
他去厨房了，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夜晚其实没那么糟。吵架是疼的，但和好是暖的；误解让人难过，但理解让人更亲密。就像他后来一边煮面一边说的：“吵完了还能拥抱，这说明我们吵不散。”
那碗面其实有点咸，荷包蛋的边缘有点焦，但我觉得特别好吃。我们坐在餐桌前，脚在桌子底下碰着，呼噜呼噜地吃着面，偶尔抬头看对方一眼，都忍不住笑出来。
夜深了，我们躺在床上，他从后面抱着我，手搭在我腰上。呼吸慢慢变得均匀绵长。
我在睡着前想，明天一定要早点起来，给他做他最爱吃的葱油拌面。爱情大概就是这样吧——不是永远不吵架，而是吵完了还能记住对方的好；不是永远不犯错，而是愿意为对方变成更好的人。
而那个道歉后的拥抱，成了我们之间最珍贵的记忆之一。它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真实，比任何贵重的礼物都珍贵。在那些几乎要把我们撕裂的争吵后，它一次次地把我们重新缝合在一起，针脚可能不完美，但足够结实，足够让我们继续走下去。
后来我们还是会吵架，为各种大事小事。但每次吵完，总会有一个人先伸出手，另一个就会握住。然后是一个长长的拥抱，把所有没说出口的“对不起”和“我爱你”都融进去。
这大概就是生活吧，有晴有雨，有笑有泪。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在风雨来时紧紧相拥，然后等着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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