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我们刚在一起时，他会在下雨天把伞完全倾向我这边，自己半个肩膀都湿透了。他会记得我不吃香菜，每次点餐都特意嘱咐。我送他一个普通的打火机，他用了一年多，外壳都磨白了也舍不得换。他说：“东西用久了有感情。”
我们租的第一个房子只有三十平米，他却在阳台种满了茉莉。夏天夜晚，我们坐在地板上分一个西瓜，他说等以后有钱了，要给我买带院子的房子，种一墙的蔷薇。那时候月光洒在他脸上，我看见他眼里的光，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很久很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他换了第三份工作，收入翻了两倍以后。起初只是小事——他开始嫌弃我做的菜太普通，说现在有条件了，该去高级餐厅。后来，他不再穿我给他买的衬衫，说料子不够好。那个磨白的打火机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镀金的，据说是某个奢侈品牌的限量版。
第一次真正感到不安，是他生日那天。他请了二十多个我几乎不认识的人，在人均消费近千的餐厅庆祝。我看着菜单上的数字心惊胆战，悄悄拉他衣袖说太贵了。他笑着拍拍我的肩：“开心就好，钱赚来不就是花的吗？”
那晚他刷卡时眼睛都没眨。回家后我算了一下，那顿饭吃掉了我三个月的工资。他醉醺醺地倒在沙发上说：“这才叫生活。”
我们的生活开始加速。他迷上了名表，说男人需要一块像样的表撑场面。三万多，他刷信用卡分期买的。接着是西装，定制的一套两万六。然后是车，首付几乎用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我说再等等，等存款多一点。他说：“钱不是省出来的，是赚出来的。”
可他的“赚”永远追不上“花”。他开始频繁应酬，说这是必要的社交投资。每次深夜回来，满身酒气，手里可能提着新买的皮包或鞋子。我们的衣柜越来越满，心却越来越空。
最让我心痛的是那些茉莉。曾经他每天细心照料，后来他忘了浇水，一盆接一盆地枯死。我说茉莉都快死了，他头也不抬地刷着手机：“死了再买新的。”
“死了再买新的”——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原来在他眼里，连生命都可以轻易替换，只要有钱。
矛盾爆发是在他偷偷动用我们买房的首付去买一块劳力士之后。我发现时整个人都在发抖：“这是我们攒了三年的钱！说好明年买房子的！”
他很不解：“房子晚点买有什么关系？这表能保值你知道吗？而且我谈业务需要这个档次的东西。”
我看着他手腕上沉甸甸的金表，突然觉得那么陌生。那个宁愿自己淋湿也要给我撑伞的人，那个珍视一个普通打火机的人，去了哪里？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个家的茉莉吗？”我问。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我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最后一盆昨天死了。”我说，“我每天浇水，可它还是死了。有些东西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不就是盆花吗？明天我陪你去花市，你想买多少都行。”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真的死了。不是那盆茉莉，而是他曾经最让我心动的那种品质——懂得珍惜寻常之物的能力。他不再觉得三十平米的小房子温馨，不再觉得一起分西瓜的夜晚珍贵，不再觉得那个磨白的打火机值得保留。他奔向一个看似更华丽的世界，却把最珍贵的东西一件件丢弃在路上。
后来我们还是分开了。收拾东西时，我在抽屉最里面找到了那个旧打火机。试着打火，咔哒一声，火苗依然跳跃。原来它一直没坏，只是被他遗忘了。
我把它放回原处，没有带走。有些东西，对懂得珍惜的人来说是宝，对不懂的人来说只是旧物。
现在偶尔还会想起阳台上的茉莉香，想起雨天他湿透的肩膀。我不恨他，只是很惋惜——他拼命追逐那些昂贵的东西，却不知道最珍贵的，是那些不用花钱的瞬间：有人愿意为你淋湿肩膀，有人记得你不吃香菜，有人把一个普通打火机用得发白还舍不得丢。
这些他曾经都拥有过，也都失去了。
而我带着这份明白继续前行，学会在朴素的日子里找到深深的满足。昨晚自己做了简单的饭菜，阳台新种的茉莉开了第一朵花，香气和多年前一样。原来真正的富裕，从来不是你能挥霍多少，而是你愿意珍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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