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每天最怕的就是手机响，不是房贷提醒，就是信用卡账单。工资到账那天，看着短信上那串数字，心里默默算着要分给哪几家——房贷三千五，水电燃气三百，孩子奶粉尿布一千，物业车贷又是一千多……还没算上一家老小的吃喝用度，数字就已经快见底了。我和妻子都是普通上班族，她在幼儿园当老师，工资更薄。每次她小心翼翼地说“老公，宝宝该买新衣服了”或者“爸妈那边该给生活费了”，我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
最让我难受的是有次带孩子去商场，他站在玩具柜台前不肯走，眼巴巴地看着那辆红色小汽车。三十八块钱，我摸遍口袋，最后还是硬把他抱走了。孩子在怀里哭，我在心里骂自己没用。那天晚上失眠到凌晨三点，翻来身看着熟睡的妻子和孩子，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选择代驾，是因为我本来就会开车，而且时间灵活——白天上班，晚上正好是代驾高峰期。注册平台、参加培训、买折叠电动车，前后花了一周。还记得第一次接单，手都在抖。那是晚上十点多，一个商务KTV门口，客户是个微醺的中年人。我骑着我的小电动车赶到时，额头全是汗。把车折叠放进后备箱，坐进驾驶座，系安全带，调整座椅和后视镜，每个动作都格外小心。客户在后座闭目养神，我紧张得手心出汗，生怕开错路。送到目的地后，对方爽快地付了款，还给了五星好评。看着手机上的到账通知——四十二块八毛，那种感觉，比发工资还踏实。
从此，我的生活进入了另一种节奏。早上七点起床，上班；下午五点下班，回家吃个饭，陪孩子玩一会儿；晚上八点准时出门，骑着小电动车守在饭店、KTV、酒吧附近，直到凌晨一两点。周末更是黄金时间，经常跑到凌晨三四点。
这份工作让我见识了夜晚的百态。我载过在车上痛哭的失恋女孩，载过电话里对家人大吼大叫却在挂断后沉默的中年男人，载过一遍遍核算当天收入的外卖小哥。有个做销售的大哥，每次上车都会跟我聊几句，他说他也有两个孩子在老家，一年见不了几次面。“兄弟，都不容易啊。”这是他常说的话。
当然也会遇到刁难的客人。有次一个喝多的老板，非说我绕路了，指着鼻子骂了十分钟。我不能还嘴，只能一遍遍解释导航路线。最后他摔门而去，没给小费，还给了个差评。那晚我坐在路边，点了根烟，看着空荡荡的街道，第一次想放弃。可想到下个月的房贷，还是掐灭烟头，点开了下一单。
最对不起的是家人。妻子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到后来的心疼，每天晚上都会给我留盏灯。有次我凌晨三点回到家，发现餐桌上放着保温盒，里面是她熬的粥。底下压着张纸条：“老公，趁热喝。”就那么简单的五个字，我站在厨房里，眼泪差点掉下来。
孩子也习惯了爸爸晚上不在家。有次他发烧，我在外面接单，妻子一个人带孩子去医院。等我赶到时，孩子已经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妻子说没事了，催我继续去工作。走出医院时，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就这样一天天，一夜夜，我的账户余额慢慢多了起来。十块、五十、一百……每一笔都不多，但积少成多。第一个月挣了两千八，第二个月三千二，后来稳定在每月四千左右。我把这些钱单独放在一张卡里，从不挪用。
半年后的那个晚上，我打开手机银行，看着余额里那个数字——20067.5元。反复数了好几遍，确认是两万多。我叫醒已经睡着的妻子，把手机拿给她看。她揉着眼睛看了好久，然后我们抱在一起，她在哭，我在笑。
第二天，我去银行取了现金，特意要了新钞。回到家，我把两万块钱整齐地放在桌上，拉着妻子和孩子过来看。孩子伸手去摸粉红色的钞票，咯咯地笑。妻子拍了张照片，说这是我们家最重要的纪念。
这两万块钱，后来给双方父母各包了个红包，给孩子买了那辆他惦记很久的玩具车，剩下的存起来作为家庭应急基金。说实话，钱很快花完了，但那种靠自己双手改变困境的底气留了下来。
现在我还在做代驾，只是不再那么拼命了。每周出去三四天，十一点前准时回家。这段经历让我明白，生活从来不会把人逼到绝路，它总会给你留扇窗，只是你需要弯腰才能钻过去。
深夜的城市依然灯火通明，我骑着折叠电动车穿行在街道之间。后座上，可能载着某个为生活奔波的人，就像半年前的我。我们都在这座城市里，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活着。而每当收到“订单完成”的提示音，看着账户里又多了一笔收入时，我就知道，明天，会更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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