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真的，结婚三年，她进厨房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不是不会，是她对油烟味儿特别敏感，一闻就咳嗽。所以家里的饭菜，大多是我这个“业余厨子”包了。她也心安理得，每次我系上围裙，她就靠在厨房门框上，笑眯眯地说：“老公，辛苦你啦，我给你加油！”那样子，像个等着开饭的小女孩。
我爱吃红烧肉，这事儿她知道。每次下馆子，我必点。看着那红亮亮、颤巍巍的肉块，她就皱眉头：“腻不腻啊？全是肥肉。”然后把她碗里那块瘦的夹给我，肥的她自己皱着眉头吃掉，一边吃还一边说：“也就是你爱吃，我才陪你吃一口。”
我们的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细水长流地过了三年。没有太多惊喜，更多的是柴米油盐的实在。三周年纪念日快到了，我寻思着，怎么也得好好庆祝一下。订了她喜欢的那家西餐厅，环境好，格调高，关键是，没红烧肉。
纪念日那天是周末。我故意睡了个懒觉，想着养足精神晚上好好表现。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厨房有动静。也没太在意，以为是她在热牛奶。
快中午的时候，我醒了。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一股熟悉的，但又有点陌生的味道钻进鼻子。那是一种……混合着炒糖色的焦香、肉香和酱油醇香的复杂气味。是我最熟悉，也最魂牵梦绕的红烧肉的味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谁家做红烧肉这么香，味儿都飘到我家来了？我循着味儿走到厨房门口，一下子愣住了。
她正背对着我，站在灶台前。身上系着那条我平时用的蓝色格子围裙，有点大，在她身后系了个松松的结。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脖颈上。她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拿着手机，正对照着屏幕，小心翼翼地往锅里看。灶台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生抽、老抽、料酒、冰糖，还有几个捏扁的香料包袋子。
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这傻姑娘，在偷偷学做红烧肉。
我没出声，就靠在门框上，像她平时看我做饭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我看见她笨拙地用铲子翻动锅里的肉块，生怕把它们弄碎了；看见她凑近了去闻味道，被热气熏得眯起眼；看见她手忙脚乱地去找盖子，差点碰倒了旁边的料酒瓶子。那专注又有点狼狈的背影，和我记忆中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芹菜和香菜都分不太清的妻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我悄悄退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心里翻江倒海。这得准备多久啊？她什么时候去买的菜？跟谁学的？失败了怎么办？这些问题一个个冒出来，答案却只有一个——为了我，就因为我爱吃。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端着一个白瓷碗从厨房出来了，脸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她把碗放在餐桌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眼神有点闪烁，像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学生。
“那个……我……我试着做了红烧肉。”她声音小小的，“可能……可能没你做的好吃。”
我走过去，看向那碗肉。颜色不是特别红亮，有点偏深，汤汁收得也有点干，几块肉大小不太均匀，能看出来刀工很生涩。但是，那股浓郁的香气，是真真切切的。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她的手一下子攥紧了围裙的边角。
肉入口，首先是酱香的咸鲜，然后是冰糖融化后那种恰到好处的回甘。五花肉炖得极其软烂，肥肉部分几乎是入口即化，一点也不腻，瘦肉部分吸饱了汤汁，纤维感十足。味道……味道竟然非常正宗，甚至比很多饭店做的都好吃。
我抬起头，看着她那紧张兮兮的样子，故意停顿了好几秒，才重重地点了下头，说：“好吃！”
她眼睛瞬间就亮了，像星星掉进了水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笑容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角：“真的吗？你不许骗我！”
“真的，特别好吃。”我又夹了一块，这次是夹起来，递到她嘴边，“你尝尝。”
她犹豫了一下，张开嘴吃了进去，一边嚼一边自己点头：“嗯！好像……是还不错哈！”
我们俩就站在餐桌旁，你一块我一块，把那碗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分着吃完了。她告诉我，为了学这个，她偷偷看了不下二十个美食博主的视频，笔记都记了好几页。还趁我上班的时候，偷偷实践过两次，第一次炒糖色炒糊了，肉是苦的；第二次水放多了，炖得像肉汤。这是第三次，她趁着纪念日我睡懒觉，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挑最新鲜的五花肉。
“我就想着，你那么爱吃，我总得会做一次吧。”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我看着桌上那只空碗，碗底只剩下一点深色的酱汁，心里却被一种滚烫的、饱满的情绪填得满满的。这哪里是一碗红烧肉啊。
这分明是她瞒着我，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在油烟里呛得咳嗽，被热油溅到过手背，才最终端到我面前的，她的心意。她没有说什么“我爱你”，也没有准备多么贵重的礼物，她只是用我最熟悉、最贪恋的味道，告诉我，她把我放在心上，把我的喜好，变成了她的“课题”。
以前总觉得，爱情是轰轰烈烈，是海誓山盟。可结婚三年，这一碗看似普通，却倾注了她无数笨拙努力的红烧肉让我明白，爱更是一种潜行的、深厚的懂得。它藏在日复一日的细节里，藏在对方为你打破的习惯里，藏在她愿意为你俯身，去触碰那些她原本并不擅长甚至不喜欢的领域里。
那顿中午的红烧肉，成了我们三周年纪念日最隆重，也最美味的盛宴。往后的日子，她依然不常下厨，但那道红烧肉，却成了她压箱底的“招牌菜”，只在重要的日子，或者在我特别想吃的时候，才会郑重地端上桌。
每次吃，我都会想起三周年那个中午，她系着宽大围裙的紧张背影，和那碗味道或许不算完美，但情意满分，足以温暖我往后所有岁月的红烧肉。那肉的香气，似乎已经不仅仅停留在味蕾，而是渗进了生活的肌理，成了我们平凡婚姻里，最坚实、最温暖的一道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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