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这个动作，他已经做了整整十年。
十年前刚结婚那会儿，我就发现了这个小习惯。每次过马路，他总会不动声色地和我换位置，让自己站在靠车流的那边。起初我以为只是巧合，后来发现，无论是去超市买个菜，还是在陌生的城市旅行，只要走到马路边，这个切换位置的动作就会自动发生。
记得刚结婚第二年，我们在上海外滩过马路。那是个很大的十字路口，车流如织。他一手拎着我们刚买的特产，一手护着我的后背。走到一半红灯亮了，我们被困在路中央的安全岛上。前后左右都是车，他把我圈在怀里，用整个后背对着车流。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港湾”。
第三年我怀孕了。他的这个习惯变本加厉——不仅过马路，只要走在人稍微多点的地方，他都会走在外侧。孕晚期我走路笨重，有次差点被一个跑着玩的孩子撞到，幸亏他及时挡了一下。从那以后，他牵我的手总是握得特别紧，过马路时更是全方位防护。他说：“现在可是两个人呢。”其实他想保护的是三个人——他把我护在里侧，我护着肚子里的宝宝。
孩子出生后，我们变成了三个人过马路。他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还要腾出来护着我。有时我看着都觉得他像个笨拙的杂技演员，可他从不嫌麻烦。等孩子会走路了，我们就一人牵孩子一只手，但每到路口，他一定会让孩子站在最中间，我依然在里侧。
这十年里，我们搬过三次家，换过两座城市。从最初租的三十平米小屋，到现在贷款买的这套小三居；从他骑电动车载我，到后来买了第一辆二手车；从两个人手牵手，到中间多了个蹦蹦跳跳的小人儿——很多东西都变了，唯独这个过马路的习惯，像刻在他骨子里的程序，从未改变。
去年冬天，我父亲生病住院。那段时间，我们天天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有一天晚上从医院出来，已经十点多了。过马路时，他照例把我护在里侧。那天的风特别冷，他把自己那件厚羽绒服脱下来披在我身上，自己只穿了件薄毛衣站在车来车往的那一侧。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看见他头顶已经有了几根白头发。那一刻，我突然特别想哭。这个为我挡了十年风雨的男人，也会老的啊。
其实我们的生活并不总是诗情画意。这十年，我们为谁洗碗吵过架，为孩子教育红过脸，为过年回谁家闹过别扭。他有臭袜子乱丢的毛病，我有时会唠叨个不停；他记不住纪念日，我嫌他不够浪漫。婚姻里该有的鸡毛蒜皮，我们一样都没少。
可是每次吵架后，只要一起出门，过马路时他还是会下意识地把我护在身后。等过了马路，可能还在生气的我会故意甩开他的手，但心里知道，有些东西是吵不散的。
闺蜜常说，她老公谈恋爱时也这样，结婚几年就忘了。可我家的这位，好像把这个动作变成了呼吸一样的本能。去年我们参加他同事的婚礼，回来的路上，他喝得有点多，走路都晃悠。可过一个窄窄的小马路时，他还是摇摇晃晃地要和我换位置。我笑他：“醉成这样还记得这个？”他口齿不清地说：“当然记得，你在里面，安全。”
十年了，我们从二十多岁走到三十多岁。他发际线稍微后移了点，我眼角有了细纹。激情慢慢沉淀成亲情，玫瑰花变成了买菜时顺手带回来的一把青菜。很多轰轰烈烈的誓言都模糊了，反而是这些细枝末节的动作，清晰地留了下来。
现在，连我们六岁的儿子都学会了这个动作。每次一家三口过马路，儿子会主动说：“妈妈你走里面。”然后学他爸爸的样子，用小小的身体挡在我外面。那一刻，我心里又暖又酸——孩子把这个温柔的习惯学去了，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家教吧。
昨天过完马路，我问他：“你为什么总记得让我走里面？”他愣了一下，好像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习惯了，”他说，“你在里面，我放心。”
就这简单的八个字，我突然觉得，这十年婚姻所有的好与不好，都值得。
是啊，十年了，爱情可能不再是最初心跳加速的模样，但它变成了过马路时一个不变的位置，变成了有人始终把你护在生活风雨之外的那个侧。日子一天天过，马路一条条走，而我知道，只要他在身边，我永远都在最安全的那一侧。
这大概就是婚姻最踏实的样子吧——不需要太多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是在每一个普普通通的路口，都有人自然而然地，把你护在身后。十年如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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