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就在他拿起戒指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起初我以为是错觉——教堂里空调开得足，也许是冷了呢？可那颤抖细细密密、持续不断，像春风里摇曳的柳枝，轻柔却固执。我悄悄抬眼看他，他正专注地盯着我的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司仪说着“从今往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裕还是贫穷……”他的手指却抖得更明显了。
那枚小小的铂金圈在他指尖颤动着，好几次快要触到我的指尖，又因为颤抖而退了回去。我能感觉到他努力想控制住自己，深呼吸，抿紧嘴唇，可那双手就是不听话。戒指终于套上我的无名指时，因为抖动得太厉害，还在指关节处卡了一下。他急得鼻尖都冒汗了，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才慢慢把戒指推到底。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第一次注意到他手抖的情景。
那是我们刚交往不久，一起去喝咖啡。他端着两杯拿铁走过来，杯子里的奶泡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坐下后，他伸手递咖啡给我，我清楚地看见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从小就这样，一紧张就手抖。”后来见得多了我才知道，他不止紧张时会抖，兴奋时、专注时、甚至什么都不想放空时，那双手都会轻轻颤抖。为此他闹过不少笑话——洒过饮料，掉过手机，最尴尬的一次是在我家吃饭，给我爸倒酒时抖得酒水都洒在了桌布上。
可就是这样一双手，为我做过那么多细致入微的事。
记得我生日那天，他偷偷给我串一条手链。那些珠子小得可怜，他坐在台灯下，左手捏着细绳，右手颤巍巍地拈起一颗颗米粒大小的珍珠。我躲在门后看，他的手指抖得厉害，一颗珠子要试好几次才能穿过去。穿到一半，最细的那颗滚到了地上，他趴在地上找了半天，额头磕在桌角也顾不上揉。那天他穿了整整四个小时，完成后兴冲冲地给我戴上，手还在不停地抖，扣扣子都费了好大劲。那条手链我现在还收在首饰盒里，虽然有些珠子已经松动，但我一直舍不得戴。
还有一次我发高烧，他请假来照顾我。夜里我渴醒了，看见他正在厨房给我倒水。水壶很沉，他的手抖得厉害，水柱在杯子里晃来晃去，溅出来不少。他倒得很慢，很小心，先用一只手扶着壶，觉得不稳，又换成两只手捧着。倒完水，他端着杯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其实那杯水因为抖动洒了小半杯，但我觉得那是我喝过最温暖的水。
这些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不过一两秒钟。戒指终于戴好了，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抬头对我笑了笑，笑容里有些不好意思。我看着他，看着他还微微发颤的手，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双颤抖的手，从来没有在爱我的事情上出过错。
它们可能端不稳一杯水，但在我需要的时候，永远会第一时间伸过来；它们可能系不好一颗扣子，但在我哭泣的时候，总能准确地为我擦去眼泪；它们可能写字歪歪扭扭，但写给我的情书，每一笔都认真得像是雕刻。
现在，这双手正努力地、克服着天生的颤抖，为我戴上象征永恒的戒指。那枚戒指因为手的抖动，戴得并不完美，可正是这种不完美，让它显得如此真实、如此珍贵。
轮到我了。我从伴娘手里接过另一枚戒指，准备给他戴上。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原来当你真正深爱一个人时，身体会先于理智做出反应。我学着他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稳稳地拿起戒指，慢慢地套上他的手指。我们的手都在抖，两股细微的颤抖在空中相遇，竟奇异地达成了一种平衡。
戒指戴好的那一刻，他握住了我的手。两只都在微微发抖的手握在一起，反而感觉不到颤抖了，只觉得温暖、踏实。司仪说“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他俯身在我额头轻轻一吻，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对不起，手又抖了。”
我摇摇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后来很多人问起我婚礼上最难忘的瞬间，我总会说起他为我戴戒指时颤抖的手。有人说那说明他太紧张，有人说那代表他不够稳重。但我知道，那颤抖不是因为脆弱，恰恰相反，是因为他倾注了全部的心力，要用这双并不完美的手，为我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如今我们已经结婚五年了。他的手依然会抖——给宝宝冲奶粉时会洒出来一些，给我切水果时切得大小不一，拍合影时照片总是有点模糊。但我早已习惯了这双手的颤抖，甚至觉得那是他的一部分，是生活最真实的模样。
那枚因为手抖而戴得有些磕绊的戒指，我一直戴着。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婚礼那天，想起那双颤抖却坚定的手，想起那个并不完美却无比真实的瞬间。原来最深情的承诺，不是山盟海誓，不是甜言蜜语，而是明知道自己不够完美，依然愿意用全部的真诚，为你戴上一枚戒指，许下一生的约定。
就像他后来告诉我的：“我知道我的手会抖，所以给你戴戒指的时候，我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去稳住它。虽然最后还是抖了，但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就是你了。”
是啊，就是你了。带着一点紧张，一点笨拙，还有满心的真诚，就这样为我戴上了戒指，也为我戴上了一生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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