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又在工地扛了一天水泥。
“爸,回来啦?”我从房间探出头。
他正弯腰揉膝盖,听见声音立刻直起身,脸上挤出笑容:“嗯。作业写完了吗?”
这是他每天的问话,像设定好的程序。我点点头,看着他走向卫生间的背影——工服后背上那片汗渍已经发了白,边缘还留着深深浅浅的泥点。
这样的日子,过了整整三年。自从妈妈生病,家里欠下债,爸爸就同时打三份工。白天在工地,晚上去物流公司分拣快递,周末还给人家搬家具。我劝过他,说我可以辍学打工。他第一次对我发了火:“我累死累活为了什么?就为了你将来不像我这样!”
后来我再不敢提,只能偷偷看着,偷偷心疼。
最让我难受的,是他手上那些裂口。深秋的晚上,他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用胶布一圈圈缠手指。那些裂口像干涸的土地,渗着血丝。
“爸,买支护手霜吧。”我小声说。
他头也不抬:“大男人抹什么护手霜。缠紧点,明天就不疼了。”
可我知道疼。有一次他端碗,手指颤抖,热汤洒出来烫红了手背。我赶紧去找烫伤膏,他却把手藏到身后:“没事,凉水冲冲就好。”
那天夜里,我听见他在自己房间压抑的咳嗽声,还有床头柜抽屉被拉开的声音——他在找止痛片。我光脚站在他门外,眼泪止不住地流,却不敢进去。因为我知道,我的心疼会让他更难受。他需要我觉得他坚强,觉得这个家还能撑下去。
去年冬天特别冷。期末考试前夜,我复习到凌晨一点。他还没回来。窗外飘着雪花,我坐立不安,每隔几分钟就看一次钟。快两点时,终于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
他整个人像雪人,头发、眉毛都白了,裤腿湿到膝盖。
“这么晚还没睡?”他很惊讶。
“马上就睡。”我假装收拾书本,眼睛却盯着他冻僵的手指——解个扣子都费劲。
他慢慢挪到厨房,从锅里端出晚饭,坐在小板凳上吃。那是妈妈睡前给他留的,已经冷了,他也不热一下。吃着吃着,他打起瞌睡,头一点一点的,手里的筷子还握着。
我躲在门后看着,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那个曾经能把我举过头顶的父亲,现在瘦得工服都晃荡;那个曾经洪亮地给我讲故事的父亲,现在说话都带着疲惫的沙哑。
可我什么都不能说。不能说“爸你别这么辛苦”,不能说“我们不要还那么多债”,甚至不能明显地表露我的难过。因为那会戳破他努力维持的坚强。
我只能在他出门时,偷偷在他水壶里多灌一瓶热水;只能在他睡后,悄悄把他磨破的工服内衬缝上软布;只能在他生日时,用省下的早饭钱买一双厚一点的袜子,假装不经意地放在他床头。
最让我难忘的,是上个月那个雨夜。
雨下得很大,我以为他今晚不会去搬货了。可他看看天,还是披上雨衣要出门。
“爸,雨太大了。”我忍不住拉住他。
他拍拍我的肩:“今晚货多,工钱翻倍。你在家好好学习。”
门关上了。我跑到窗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窗户,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两个小时后,他回来了,浑身湿透,雨衣根本不管用。但他脸上带着罕见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热腾腾的包子。
“工地门口买的,你爱吃的肉包子。还热着,快吃。”
原来他把包子揣在怀里,用体温护着。我接过包子,确实还温着。可碰到他冰凉的手指时,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爸,你吃了吗?”
“吃了吃了。”他边说边转身去换衣服。
我知道他在说谎。这样的雨夜,他怎么可能舍得给自己也买一个?我拿着那个温热的包子,怎么也咬不下去。最后我掰成两半,非要和他分着吃。他推辞不过,接过那半个包子,三两口就吞下去了。
看着他的吃相,我突然明白:我的心疼不能只是心疼,更不能成为他的负担。我要让它变成力量——好好读书的力量,将来让他过上好日子的力量。
现在,我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他依然在工地忙碌,但脸上的笑容多了。我还是会看着他为家庭努力,还是会偷偷心疼。只是这种心疼里,多了理解,多了感恩,更多了前进的动力。
昨晚视频,他说最近活不多,可以休息几天。可我知道,他肯定又在找别的零工。挂断前,他忽然说:“别太省,该吃吃。爸还能干。”
我在这头点头,不敢说话,怕他听出我声音里的哽咽。
这份偷偷的心疼,大概会一直持续下去吧。直到有一天,我能真正替他撑起这个家。到那时,我要堂堂正正地告诉他:爸,现在换我来努力,您就安心休息吧。
而现在,我只能在电话这头,在书信里,在每一个想他的夜晚,继续这样偷偷地心疼着。这份心疼,是我和他之间无言的默契,也是我前行路上最温柔也最坚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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