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小丽系着那条碎花围裙，正麻利地切着土豆丝，刀落在砧板上发出清脆连贯的“哒哒”声。她丈夫大明站在一旁炒菜，油锅“刺啦”一响，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蒜瓣和辣椒的香气。他们偶尔会碰一下肩膀，低声说笑两句，小丽伸手从大明刚炒好的菜里捏一根豆角尝尝，被大明轻轻拍开手，两人都笑了。厨房里热气腾腾的，窗户蒙上一层白雾，外面的霓虹灯变得模糊而柔和。
这画面太熟悉了，熟悉得让我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软了一下。我想起了你，想起了我们那些靠外卖度过的日子。
我们刚在一起时，租的是那种老小区的一室一厅。厨房小得转个身都难，抽油烟机轰隆隆响得像拖拉机，却几乎抽不走任何油烟。我们试过在里面做饭，结果炒个青菜就让满屋子油烟味，三天散不去。从那以后，我们很默契地放弃了做饭的念头。
“点外卖吧。”这成了我们每天傍晚的固定对白。
那时候外卖软件还没现在这么发达，我们常备着几家小餐馆的菜单，皱巴巴的，油渍斑斑。你会把菜单摊在茶几上，我们盘腿坐在地板上，头凑在一起研究今晚吃什么。
“水煮鱼怎么样？”
“昨天刚吃过辣的，今天换清淡点吧。”
“那……客家酿豆腐？”
“行，再加个蒜蓉空心菜。”
决定之后，你就拿起那个旧旧的诺基亚手机打电话。我特别喜欢听你点菜的声音，温和的，带着一点点商量语气：“您好，我要一份酿豆腐……对，是老顾客了，地址还是那个。麻烦快一点好吗？谢谢。”
等待外卖的那段时间，是我们独有的悠闲时光。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们都不急着开灯，就坐在渐渐浓重的暮色里聊天。聊各自工作中遇到的事，聊周末想去哪里，聊楼下的流浪猫好像生了小猫。有时什么都不聊，你就靠在我身上玩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数过去。
送外卖的小哥总是气喘吁吁地爬上六楼（那栋老楼没电梯），在门外喊：“外卖！”我开门接过那些还烫手的塑料袋，你已经在茶几上铺好了旧报纸。打开塑料餐盒，热气扑面而来，白米饭总是被压得实实在在的。
我们没有餐桌，就坐在地板上吃。电视开着，通常放着我们都不太关心的新闻，只是为了有点声音。你会把豆腐夹到我碗里，因为知道我喜欢吃；我会把你不爱吃的葱段挑出来。吃着吃着，你会突然笑起来，说我们这样真像大学宿舍里的穷学生。
“可是比学生时代有钱多啦，”你总是这么说，“至少点得起两个菜。”
是啊，我们还点得起饮料。夏天是冰镇可乐，冬天是热奶茶。那些装奶茶的塑料杯，后来都被我们用来当笔筒，一排摆在窗台上。
最难忘的是下雨天点外卖。窗外雨声哗啦啦的，我们窝在沙发里，听着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等着那个穿雨衣的外卖小哥。他送来时，塑料袋外层都是雨水，但里面的食物总是热的。那种温暖，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雨下得越大，我们的小屋就越显得安全而温暖。
有一次，我感冒发烧，什么都吃不下。你点了白粥和清淡的小菜，一勺一勺地喂我。我靠在床头，看着你小心地把粥吹凉，突然觉得这比任何大餐都美味。那碗普通的外卖白粥，成了我记忆中最温暖的味道。
后来，我们换了房子，有了宽敞明亮的厨房，配备了齐全的厨具。我们都以为会开始自己做饭，结束外卖生活。可工作越来越忙，每天下班回家，谁也没有力气再折腾一顿饭。厨房很漂亮，但冷冰冰的，没有油烟，没有温度。我们依然点外卖，只是不再需要打电话，手机APP上点几下就行。
再后来，连一起点外卖的时间都越来越少了。你经常加班，我也常有应酬。那个漂亮的餐厅里，常常是我一个人对着几盒外卖。没有了你跟我商量吃什么，没有了你抢我碗里的肉，连外卖都变得没那么好吃了。
现在想想，重要的从来不是吃什么，而是在一起吃饭的感觉。那些简陋的外卖，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成了最美味的佳肴。那个小小的出租屋，因为装满了我们的笑声，比任何大房子都温馨。
朋友在厨房里喊我：“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端菜啊！”
我这才回过神来，放下已经凉了的茶，走进厨房。炒菜的油烟味扑面而来，有点呛人，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我突然明白，我们怀念的也许不是做饭还是外卖这种形式，而是那种愿意为彼此花费时间、共享生活的心情。
桌上的菜很丰盛，色香味俱全，远比我们当年那些外卖精致。我夹起一筷子，尝了尝，由衷地夸赞：“真好吃。”
是啊，真好吃。可不知为什么，我还是会想起那些装在简易塑料盒里的外卖，想起我们坐在地板上，头碰着头分享简单食物的夜晚。那些时光，就像那些被我们扔进垃圾桶的外卖包装一样，再也回不来了。但它们的味道，却留在了记忆里，时间越长，反而越清晰。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玻璃窗清晰地映出室内的灯火通明，映出这一桌的热闹。而在那玻璃的倒影深处，我仿佛还能看见两个年轻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开心地分享着一盒还冒着热气的、普通的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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