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坐在餐桌旁，小口喝着牛奶，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要去超市买些什么。儿子下周末要回来，得准备他爱吃的排骨。就在这时，厨房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是我陪嫁带来的那只青花瓷碗，从料理台滑落，碎成一地残片。
我愣住了。那是我外婆传给母亲，母亲又留给我的。碗壁上绘着缠枝莲，小时候，我常趴在外婆膝头，用手指描摹那些青色的花纹。
他听见声响，从客厅踱步过来，靠在门框上。我蹲在地上，小心地拾起碎片，手指被划了道口子，渗出血珠。我抬头看他，眼睛已经湿了。
“碎了就碎了呗，”他耸耸肩，“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就这一句话，像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我看着他转身走回客厅的背影，那么无所谓，那么轻飘飘。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那只碗一起碎了。
其实碗碎了没什么，真的。让我心寒的是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去年冬天，我重感冒发烧到三十九度，躺在床上浑身发抖。他下班回来，我哑着嗓子问他能不能煮点粥。他“嗯”了一声，然后在书房打游戏打到深夜。我撑着起来，看见厨房冷锅冷灶，他正戴着耳机在游戏里激战。
“我忘了，”他摘下耳机，表情没有任何歉意，“点个外卖吧。”
还有我母亲去世那天。接到医院电话时，我整个人都软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他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头都没抬：“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也别太难过了。”那天晚上，我独自在阳台上哭了很久，看着城市的灯火，感觉自己像座孤岛。他在屋里看电视，笑声传出来，那么刺耳。
这些点点滴滴，我都忍了。我总告诉自己，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大大咧咧，不会体贴人。也许所有的婚姻到最后都会变成这样，激情褪去，只剩下习惯和责任。
可那只碗不一样。那不仅仅是一只碗，那是我从小到大为数不多的念想，是外婆在炎夏为我扇扇子的记忆，是母亲在灯下缝补衣服的身影。他明明知道这只碗对我的意义。
我继续收拾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用纸巾包好。手指上的血滴在白色的碎瓷片上，像雪地里落下的梅花瓣。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们刚结婚的时候。
有次我切菜不小心切到手，他紧张得不行，翻箱倒柜找创可贴，手都在抖。贴好后，他捧着我的手指吹气，说“吹吹就不疼了”。那天晚上，他自告奋勇下厨，虽然把番茄炒蛋做成了黑炭，但我们笑作一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在意我的疼痛了呢？
不只是身体上的疼痛。这些年，我在职场受的委屈，他听完只会说“忍忍就过去了”；我对未来的担忧，他说“想那么多干嘛”；我偶尔的小成就，他也只是淡淡一句“还不错”。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因为说什么都像打在棉花上，得不到任何有温度的回应。家里的气氛常常是凝固的——他在沙发这头看手机，我在沙发那头看书，一晚上可以没有一句交流。有时我故意找话题，他也只是“嗯”、“啊”地应付。
最让我难过的是，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有次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冷暴力，跟他吵起来，他说：“都老夫老妻了，哪有那么多话要说？平平淡淡才是真。”
可我要的不是轰轰烈烈，只是基本的关心和回应。是摔倒了有人扶一把，难过了有人给个拥抱，开心了有人分享喜悦。这些最普通的情感互动，在我们的婚姻里却成了奢侈品。
我拿着包好的碎瓷片走进卧室，从衣柜最底下拿出那个木盒子。里面装着我们恋爱时的信件、照片，还有结婚证。照片上的我们紧挨着，笑得那么甜，他看我的眼神里有光。可现在，那光早就熄灭了。
我坐在床边，一页页翻看那些信。他说要带我去看遍世界的海，说要给我一个温暖的家，说会永远珍惜我……字迹有些已经模糊，但承诺还清清楚楚地留在纸上。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打在信纸上，晕开了蓝色的墨迹。
我哭了很久，为那只碎掉的碗，为那些消逝的温情，也为这些年来一直在委屈求全的自己。我总是在为他找借口，告诉自己婚姻就是这样，告诉自己不该要求太多。
可那一刻我明白了，我不是要求太多，我只是要求太少——少到只希望我在乎的东西，他也能稍微在乎一点；我的悲伤，他能看得见；我的快乐，他能感受得到。
我把碎瓷片也放进木盒里，合上盖子。然后开始收拾我的行李。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衣服、书、一些私人物品，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几年，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少得可怜。我一直把自己活成了这个家的附属品，而不是女主人。
他看见我拖着行李箱出来，愣了一下：“你要去哪？”
“我们离婚吧。”我说出这句话时，意外地平静。
他皱起眉头：“就因为一只碗？”
我摇摇头。不是因为一只碗，是因为无数个“无所谓”的瞬间堆积起来，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是因为在这段婚姻里，我活得越来越渺小，越来越透明。
“我可以改。”他说，语气还是那么平淡，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太晚了。如果在我第一次心寒时，他愿意改；在我一次次沉默时，他愿意问一句“你怎么了”；在我需要他时，他能给我一个拥抱……也许我们不会走到今天。
我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家。阳光还在那里，只是不再温暖。
“那只碗，”我轻声说，“碎的不仅仅是碗。”
他站在原地，还是没有追上来。
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我哭了，但也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像在深海潜泳太久，终于浮出水面，可以自由呼吸。
我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要找房子，要面对亲友的不解，要重新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但至少，我不必再每天面对一个对我的喜怒哀乐都无所谓的人。不必再在深夜里，独自消化所有的委屈和悲伤。
婚姻应该是两个人互相取暖，而不是一个人不断付出，另一个人无动于衷。我要的从来不多，只是一点点的在意，一点点的珍惜。
可惜，他连这一点点，都给不了。
走在初夏的街道上，风吹在脸上，带着花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久违的自由。也许幸福不在别人身上，而在自己心里。当你决定不再委屈自己，当你勇敢地走出让你不快乐的境地，幸福才会开始向你靠近。
那只青花瓷碗碎了，但生活还在继续。而且我相信，会以更好的方式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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