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去年春天，我和小悠坐在常去的那家奶茶店。窗外梧桐树刚冒新芽，阳光透过叶子洒在桌上，斑斑驳驳的。我翻着手机给她看那条想了很久的潘多拉手链，碎碎念着下个月发工资一定要拿下。
小悠凑过来看了看价格，眼睛一弯：“傻不傻，花这冤枉钱。我知道有个地方，款式差不多，价钱只要零头。”
她是我十年的闺蜜了。大学时睡上下铺，工作后合租过两年。我失恋她陪我哭整夜，她生病我守在医院三天。这样的交情，我怎么会怀疑？
周末她带我去了个老商场，拐来拐去到个小柜台。老板娘很热情，拿出好几个绒布盒子。那些首饰亮闪闪的，刻着“S925”的小字。小悠在旁边说：“看，跟专柜一模一样吧？我买了好几条换着戴。”
我挑了条最简单的，三百八十块。付钱时还有点犹豫，小悠已经帮我拍板：“就这条，特别衬你。”
戴上手的头几天，我总忍不住多看几眼。洗澡都舍不得摘，睡觉时摸到冰凉的链子，心里甜甜的。还特意发了朋友圈：“最好的闺蜜，就是懂你所有小心思。”配图是我和小悠的合影，手腕上那条链子特别显眼。
变化是从一个月后开始的。
先是搭扣的地方开始发暗，我以为是沾了肥皂，仔细擦擦也没用。接着整条链子越来越乌，完全没有银子的亮泽。最奇怪的是，手腕接触链子的地方偶尔会发红发痒。
我没太在意，直到有次和同事聚餐。小林——个很喜欢银饰的姑娘——盯着我的手看了好久，小心翼翼地问：“你这链子……在哪买的呀？”
我得意地说小悠带我淘的宝贝。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银子不应该这样变色的。”
回家后，我把链子摘下来仔细看。那些曾经清晰的“S925”刻印，边缘已经有些模糊了。我用牙膏拼命擦，只有零星几点变亮，大部分还是灰扑扑的。心里那个疙瘩，就是从那时开始长大的。
我没立即问小悠。先是偷偷去了家银饰店，老师傅拿着放大镜看了一眼就笑了：“姑娘，这是白铜的。几十块钱的东西。”
“可是刻着925啊。”
“现在什么不能刻？”他摇摇头，“真的银子越戴越亮，这种合金的，时间长了就原形毕露。”
握着那条链子走出店门，春天的阳光明明很暖，我却觉得浑身发冷。不是气被骗了三百多块钱，是气自己像个傻子，更气为什么是小悠。
我们还是经常见面，但我再没戴过那条链子。小悠问起，我只说收起来了。有次她提起又想带我去那家店，我借口有事推掉了。她似乎察觉了什么，也没再坚持。
真正说开是在她生日那天。我送了她一条周大福的银项链，她拆开时特别惊喜，立刻就要戴上。对着镜子照了半天，突然安静下来。
“其实我知道，”她声音很低，“那条白铜的链子，你早就发现了吧。”
我没说话。
“那老板娘是我远房表姨。”她摆弄着新项链的扣子，“她让我带朋友去，答应给我提成。我没要钱，但她给你打了折，送了我一条。”
奶茶店还是那家奶茶店，梧桐叶子已经长得很茂盛了。小悠说这些话时一直低着头：“当时觉得，反正看起来差不多……我省了你钱，还做了人情。”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那是仿的。”我终于说出口，“我会因为你帮我省钱而高兴，但不会因为被骗而觉得你聪明。”
她哭了。我也哭了。
十年友情，差点毁在一条假银链子上。后来我们聊了很久，关于为什么她会觉得我需要这种“善意的欺骗”，关于我为什么宁可憋着也不直接问。
最后我们达成的共识是：真朋友之间，容不下假东西。无论是银饰，还是实话。
那条白铜链子我现在还留着，放在首饰盒最底层。它提醒我，有些东西可以仿造得很像——闪亮的光泽、精致的做工、甚至标准的刻印。但时间总会让真的更真，假的现原形。
友情大概也是这样。能一起喝奶茶逛街的快乐很容易，能一起面对尴尬和真相才珍贵。我和小悠还是闺蜜，只是现在我们会直接说“这个东西是假的”，或者“你这件事做得不太对”。
上个月我过生日，小悠送了我一条很简单的手链。她特意把发票一起给了我：“专柜买的，可以去任何地方验货。”
我笑着戴上了，这次是真的银子，贴着皮肤，一直一直都很温润。
我们都学会了——真心，不需要任何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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