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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的月饼,再也没人跟我抢莲蓉馅

    直到现在,每逢中秋,我还会下意识地掰开月饼,把莲蓉馅最多的那一半留出来。手伸到一半,才怔怔地停住——那个最爱吃莲蓉馅的人,已经不在了。

    小时候,家里的月饼总是不够分。那时物质还不像现在这么丰富,一盒月饼四个,豆沙、五仁、枣泥,最金贵的就是那个双黄白莲蓉。每到分月饼时,我们兄妹三个就眼巴巴地围着桌子。

    “我要莲蓉的!”小弟总是第一个喊出来。
    “我也要!”妹妹紧跟着。
    我作为老大,只能抿着嘴不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油亮亮的月饼包装。

    母亲会把月饼切成六份——父母各一份,我们三个孩子各一份,还有一份再切成三小块。分月饼是门学问,母亲拿着刀,小心翼翼地比划着,务求每块都带着等量的蛋黄和莲蓉。

    “你是哥哥,让着弟弟妹妹。”母亲总是这样对我说。
    于是,莲蓉最多的那块永远轮不到我。

    只有爷爷会悄悄把我叫到一旁,从他那份里掰一大块莲蓉塞进我手里。
    “快吃,别让他们看见。”他眨眨眼,皱纹里都是笑意。
    那口莲蓉特别甜,细腻柔滑,在嘴里慢慢化开,带着蛋黄的咸香。我小口小口地抿着,想让这份甜停留得久一些。

    后来我才明白,爷爷也最爱吃莲蓉。他把最多的那份给了我,自己只啃着边缘的面皮。

    日子一年年过去,我们陆续长大、离家。中秋渐渐变成了电话里的问候,和快递到各处的月饼礼盒。我留在老家工作,陪在爷爷身边。

    他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先是上下楼需要扶着栏杆歇两次,后来发展到出门买菜都要带着折叠凳,走一段就得坐下来喘口气。记忆最深刻的是去年中秋前,我陪他去体检,医生看着片子直摇头:“老人家这肺啊,就像用了太久的毛巾,到处都是破洞了。”

    那个中秋,我买了好几盒最高档的双黄白莲蓉。拆开包装时,爷爷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
    “医生说了,要控制糖分。”他摆摆手,“你们吃吧。”
    可我知道,他是舍不得。一辈子节俭惯了,看见好东西第一反应总是留给儿孙。

    我执意拆开一个,切成小块。
    “爷爷,今天就破例一次。”我把带着完整蛋黄的那块递给他。
    他犹豫了一下,接过去,像孩子般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在嘴里含了很久。
    “还是那个味道。”他眯起眼睛笑了,“你记得吗?你小时候……”

    那个下午,我们爷孙俩就着茶水,慢慢吃完了一整个月饼。他说了很多我小时候的事,有些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把他的白发染成了金色。

    今年开春后,爷爷的身体急转直下。住院的那些日子,他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有次我削了苹果,切成极小的丁喂他,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含一下就吐了出来。

    直到中秋前半个月,他忽然有了些精神,拉着我的手说:“今年……还想吃口莲蓉月饼。”

    我飞奔到楼下最好的糕点店,买了刚出炉的莲蓉月饼。回到病房时,他却已经睡过去了,呼吸轻得几乎看不见。

    护士说:“刚才醒了一会儿,又累了。”
    我把月饼放在床头柜上,想着等他醒来就能吃到。

    可他再也没能醒来。

    中秋那天,我独自坐在曾经一起分月饼的老屋里。桌上放着那盒精致的双黄白莲蓉——是爷爷走后收到的礼物。我拆开包装,金黄的月饼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我习惯性地把月饼掰开,露出饱满的莲蓉和油亮的蛋黄。手伸向另一半时,才突然意识到:再也没有人跟我抢莲蓉馅了。

    我试着咬了一口。莲蓉还是那么细腻香甜,在舌尖慢慢融化。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是少了那个会把自己那份留给我的老人;少了那份被谦让的温暖;少了切月饼时那份小心翼翼的珍重。

    原来,食物的味道从来不只是味道本身。它包裹着时光,浸润着记忆,和那些与我们分享的人紧紧相连。当那些人离开后,再美味的食物,也只剩下了一半的滋味。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和去年一样温柔。我把剩下的月饼仔细包好,放进冰箱——这是爷爷教我的习惯,好东西要慢慢吃。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悄悄来到我身边,把最多的莲蓉馅留给我了。

    而我,终于成了那个会把莲蓉馅让给别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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