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月台上,火车缓缓启动的时候,隔着车窗对我说了这么一句。声音不高,混在汽笛与人群的嘈杂里,却清晰地落进我耳朵里。“回家挺好。”他笑了笑,挥了挥手,便转身汇入了那一片模糊的人影里。我愣愣地靠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站台越来越远,心里头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是啊,回家是挺好的,可这话里头,偏偏少了一个“我”字。他没说,“有你的家才好”。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着,窗外的景物飞快地向后跑,像极了那些抓不住的日子。我的思绪也跟着飘了出去,飘回了那个我们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
那是个老小区,楼道里总是弥漫着别家饭菜的香气。我们那间屋子不大,朝南,下午的时候,阳光能斜斜地照进来大半间,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暖融融的光斑。他喜欢在那个时候泡一壶茶,坐在那把藤椅里看报纸,我就窝在旁边的沙发上,看一本闲书,或者就那么看着光里的尘埃上下飞舞。安静是安静的,却不觉着寂寞。偶尔谁抬起头,撞上对方的目光,便相视一笑,那空气仿佛就甜了一分。
厨房更是充满了烟火气的记忆。我们都算不上什么好厨子,却热衷于在周末折腾。他负责洗菜切菜,笨手笨脚的,土豆丝能切成土豆条;我便系上围裙,在锅碗瓢盆的叮当声里扮演大厨。常常是做得满屋子油烟,最后端出一盘味道古怪的杰作,然后一边互相取笑,一边就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把它吃得精光。那时候觉得,所谓幸福,大概就是这满屋的油烟味儿,和对面那个人鼻尖上沾着的一点酱汁吧。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味道就淡了呢?是他出差越来越频繁,是我加班越来越晚?是那些相对无言、各自刷着手机的夜晚,还是为了一些琐事,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之后的冷战?家,还是那个家,桌椅板凳一样不少,冰箱里也塞满了食物,可就是觉得空。那种空,不是眼睛看得见的,是心感觉得到的。像一首忘了词的歌,旋律依旧,却失了魂。
后来,便是分开。没有撕心裂肺的争吵,更像是一种疲惫后的默许。我拖着行李箱走出那个门,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没有开灯,昏暗一片,他站在那片昏暗里,像一个剪影。那一刻,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从今往后,我再回到这里,便只是“回来”,而不是“回家”了。
此后的日子,我回了父母家。父母自然是高兴的,变着法儿给我做好吃的,问长问短。我的房间还保留着少女时代的样子,书架上摆着旧课本和毛绒玩具,一切都安稳而熟悉。早上有热腾腾的豆浆油条,晚上有铺得厚厚的被褥。这当然是家,是血脉里割舍不断的根,是永远可以停靠的港湾。我对自己说,你看,回家多好,有人疼,有人等,什么都不用操心。
可是,为什么在深夜,听着窗外熟悉的、来自故乡的风声,我心里还是会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我品出来了,父母给我的,是一种安稳的、厚重的、近乎本能的疼爱。而曾经在那个小小的、充满油烟味的厨房里,我和他之间流动的,是另一种东西。那是两个独立的灵魂,在茫茫人海里彼此选中,然后笨拙地、努力地想要构建一个属于“我们”的世界的激情与承诺。那种关系,更脆弱,也更炽热;更需要经营,也更能给予一种独特的、无可替代的认同感。
“回家挺好。”——我明白了,他说的是回到一个熟悉的环境,一种既定的生活轨道,那里有早已为你准备好的温暖和接纳。这固然是一种确切的幸福。
可“有你的家才好”,那说的却是,万家灯火中,唯独那一盏,是因为你在,才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推开门,不是因为屋子的陈设如何,而是因为知道你会从里面迎出来,带着笑,或者哪怕只是抬一下头,说一句“回来啦”,这一天的奔波劳碌,便瞬间有了着落。那个“好”,是双向的奔赴,是彼此的需要,是两个独立的字眼——“我”和“家”——因为一个“你”,而紧紧地、再也分不开地联结在了一起。
火车到站了,随着人流走出车厢,故乡湿润而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父母一定已经在出站口张望了。我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心里是暖的。回家,是真的挺好。
只是,在心底最深处,有一个小小的角落,还在为那句未曾说出口的话,留着一点轻轻的、永恒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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