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我们家阳台不大，封起来的，摆着几盆绿萝和老婆养的多肉。冬天有点冷，夏天又有点热。可我就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最开始是因为孩子。儿子还小的时候，睡觉轻，一点声音就醒。电话铃一响，他准哭。我就养成了躲到阳台接电话的习惯。后来孩子大了，住校了，家里就我们两口子，这个习惯却留了下来。
有一次，老婆在客厅看电视，我在书房工作。一个老同学打来，我条件反射般地起身往外走。老婆叫住我：“外头零下呢，在屋里接不行吗？”
我愣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阳台的门。冷风一下子灌进来，我打了个哆嗦，但心里却莫名地踏实。
站在这里，能看到对面楼的灯光，一盏一盏的，像夜里的星星。有时候能听见别家炒菜的声音，闻到飘来的饭香。这里像是我的一个小世界，一个只属于我和电话那头的人的空间。
去年冬天，我妈住院了。我是家里的独子，所有事都得我拿主意。那段时间，电话特别多。医生的、亲戚的、单位的，一个接一个。
每次电话响，我就默默地走到阳台。老婆知道我心里难受，从不拦我，只是会悄悄把阳台的暖气开大一点。
记得那天晚上，医生来电话说情况不太好，让我有心理准备。我握着手机，手指冻得发麻，却感觉不到冷。挂了电话，我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很久。看着楼下偶尔经过的车灯，像流星一样划过，心里空落落的。
老婆推门出来，给我披了件外套，什么也没说，只是陪我站着。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躲到阳台上来，不只是怕打扰别人，更是需要一个地方，安放那些说不出口的情绪。
也有温暖的时候。儿子上大学后，很少主动给我们打电话。偶尔打来，我照样会走到阳台。听着他在那头说大学生活，说新交的朋友，说食堂的饭菜不好吃，我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虽然说的都是些琐事，可我就是想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听他的声音。
有一次他问我：“爸，你那边怎么有风声？”
我说：“在阳台上呢。”
他沉默了一下，说：“爸，你是不是还把我当小孩，接我电话都要躲起来？”
我笑了，没解释。其实他不知道，正是因为他长大了，我才更需要这个小小的仪式感。在这个属于父子俩的空间里，我还能假装他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小男孩。
最让我触动的是上个月。深夜，我已经睡了，手机在床头震动。眯眼一看，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我轻手轻脚地下床，习惯性地朝阳台走。
经过老婆那边时，发现她其实醒着，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她轻声说：“多穿件衣服，外头凉。”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原来她一直都懂。懂我需要这个小小的空间，懂我在电话里可能要说的话、要忍的泪、要藏的情绪。
那通电话，老友说他离婚了。我在阳台上陪他聊了一个多小时，冷得直跺脚，但心里是暖的。有些话，男人之间不好当面说，隔着电话，反而能掏心窝子。
挂了电话回屋，老婆还醒着，给我倒了杯热水：“说完了？”
我点点头，水杯的热气熏得眼睛发潮。
现在想想，这个看似奇怪的习惯，其实是我给自己找的一个出口。生活里有太多需要坚强的时候——在父母面前要沉稳，在妻儿面前要可靠，在同事面前要专业。只有在阳台上接电话的这几分钟，我可以稍微放松一点，可以做回那个也会脆弱、也会迷茫的真实的自己。
阳台上的风知道我的秘密，对面楼的灯光见证过我的眼泪和笑容。那些在电话里说不出口的“我累了”、“我害怕”、“我想你”，都消散在风里，变成了继续前行的力量。
昨天，我又在阳台接电话，是老妈打来的，说她身体好多了，让我别担心。挂了电话，我没急着回屋，而是扶着栏杆看了看夜空。
今晚的月亮很亮，温柔地照着这个城市，也照着我这个总爱在阳台上接电话的中年人。我知道，下次电话铃响，我还是会走到这里来。在这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空间里，继续聆听生活，也继续被生活聆听。
玻璃门里，老婆已经把客厅的灯调成了温暖的黄色。我搓搓手，推门进去——阳台是我的树洞，而家，永远是我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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