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走出民政局，天阴沉得厉害。我们并排走下台阶，在最后一级台阶前停住了。我们都知道，从这里开始，就要各走各的路了。
“我送你吧。”他说。
我摇摇头：“不用了，我叫了车。”
他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那……保重。”
“你也是。”
他转身朝东边走，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那个曾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的背影，此刻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那么陌生。走到拐角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回头，但最终还是没有，就这样消失在视野里。
就在这时，第一滴雨落了下来，正好打在我的额头上，冰凉冰凉的。
回到家——现在只能叫“房子”了。空荡荡的，他的东西下午已经搬走了。沙发上还留着他常坐的那个位置的凹陷，茶几上还放着他昨晚喝水的杯子。我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
雨渐渐大了起来，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天色越来越暗，才下午三点多，却像是已经到了深夜。
我想起七年前我们刚搬进这个家的那天，也是个雨天。那时我们穷，请不起搬家公司，就借了朋友的小货车，一趟一趟地搬。等把所有东西搬上楼，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他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笑着说：“这下好了，风里雨里，咱们总算有个自己的窝了。”
那时的雨是甜的，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而今晚的雨，却是苦的，像是在为一段逝去的感情送行。
我起身想去倒杯水，走到厨房，看见冰箱上还贴着他写的便条：“牛奶在第二层，记得热了再喝。”那是他出差前写的，已经贴了快一个月了，边角都有些卷曲。我伸手想把它撕下来，手指触到那张薄薄的纸片，却停住了。
这屋子里到处都是回忆的影子。卫生间里并排挂着的毛巾，一双他的，一双我的；书房里那张我们一起去宜家挑的书桌，他说要大一点的，这样我们可以并排工作；阳台上的多肉植物，是他从公司带回来的，说特别好养，“像我们的感情一样”。
雨下得更大了，狂风卷着雨点狠狠地砸在窗户上，仿佛要把玻璃击碎。我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模糊的世界。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圈昏黄的光，街道上空无一人。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我和这场雨。
我想起我们最后一次争吵。其实已经不记得为什么吵了，大概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那种疲惫感，那种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沟通的无力感，至今还清晰地留在记忆里。我们面对面坐着，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红着眼睛问。
我答不上来。是啊，怎么会变成这样？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签离婚协议前，我们见了最后一面，试图做最后一次努力。在一家我们常去的咖啡馆，靠窗的位置。他点了我爱喝的拿铁，我还是习惯性地给他点了美式。我们聊了很多，从刚认识到结婚，从蜜月旅行到日常琐事。说到有趣的地方，还会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几乎以为我们还能回到从前。
但当我们谈到未来时，那种熟悉的隔阂又出现了。我们对生活的理解、对幸福的定义，已经走向了不同的方向。这不是谁的错，只是我们都变了。
“也许分开对彼此都好。”他轻声说。
我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强忍着没有流下来。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我打开手机，想找个人说说话，翻遍了通讯录，却不知道该打给谁。这种事情，怎么跟别人说呢？说“我今天离婚了”？还是说“我终于自由了”？好像都不对。
我点开他的微信头像——还是我们去年在海边拍的合影，他笑得特别开心。我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他问我：“明天九点，可以吗？”我回：“好。”
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就只剩下这些简短的、关于事务性的对话了吧。
凌晨两点，雨声渐渐小了，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躺在床上，听着雨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一滴，两滴，像是时钟在走动，又像是生命在流逝。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夜，我加班到很晚，走出公司时发现下着大雨。打电话给他，他二话不说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开车来接我。那天晚上，我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慢慢开车回家，车里放着轻柔的音乐，他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手。那时我觉得，就算外面风雨再大，只要有他在，我就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而现在，外面的雨还在下，那个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人已经不在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忽然意识到，不是他不在了，而是我们共同建造的那个“家”不在了。从今以后，我要学会自己为自己遮风挡雨。
天快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我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扑面而来。经过一夜雨水的洗涤，世界变得格外干净。树叶绿得发亮，远处的天空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我回到客厅，开始收拾这个不再完整的家。把他的杯子收进橱柜最里面，把卫生间他的毛巾叠好放进收纳箱，把冰箱上那张便条轻轻撕下来，抚平，夹进一本很久不用的笔记本里。
这不是遗忘，而是整理。把过去的爱和回忆妥善安放，然后继续前行。
做完这一切，阳光已经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我站在阳光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婚姻结束了，但生活还在继续。就像这场下了一整夜的雨，无论多么漫长，终究会停；无论多么猛烈，终究会过去。而雨过天晴后，这个世界会以全新的面貌呈现在你面前，等待你去探索，去生活，去爱。
我拿起包，走出家门。外面的世界湿漉漉的，但充满了生机。路边的小水洼映照着蓝天，树枝上的雨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无数颗小小的钻石。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要开始学习一个人生活了。这不容易，但也没那么可怕。毕竟，我曾经深爱过，也被深爱过，这就足够了。
而那些在雨中逝去的，就让它随雨水流入大地吧。总有一天，它们会以另一种形式，重新生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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