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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是XXX的家长吗？”一个年轻女声，语速很快，带着点急促。
“我是，您哪位？”我应着，心里那点不安在扩大。对方是我“女儿”学校的校医，李老师。她说我女儿在学校突然肚子疼得厉害，呕吐不止，脸色煞白，初步怀疑是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送医院手术，学校已经叫了救护车。
一听“手术”两个字，我脑袋里“嗡”的一声，像被什么重物敲了一下。女儿才上小学五年级，平时活蹦乱跳的，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走廊铺着厚地毯，脚步声都被吸走了，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电话那头陌生的声音和我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您别急，李老师，我女儿现在意识清醒吗？在哪家医院？”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但握着手机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孩子意识还清楚，就是疼得直哭，一直在喊爸爸妈妈。我们正准备送到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医院这边说，手术需要先交五万块钱押金，学校这边暂时垫付不了，您看……”她的声音透着为难和急切。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微弱又熟悉的哭声，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爸爸……疼……”就那么一声，像一根针，直直扎进我心里最软的地方。那一刻，什么怀疑、什么冷静，全都被这声“爸爸”给冲散了。是我女儿的声音，没错！我女儿在喊疼！作为一个父亲，听到孩子那样无助的声音，在离她千里之外的地方，那种焦灼和心疼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
“钱！我马上转！拜托你们一定照顾好她，我立刻想办法往回赶！”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您别急，我们一定照顾好孩子。因为情况紧急，学校的对公账户转账可能太慢，医院催得紧，您看能不能先转到我们一个负责财务的老师个人账户上？我们这边拿到缴费单，立刻就去办手续。”李老师快速地说道，随后报过来一个名字和银行账号。
“个人账户？”这个念头像个小钩子，在我一片混乱的脑子里轻轻划了一下。但没等它停留，电话里似乎又隐约传来女儿啜泣的背景音，还有护士催促“家属呢？快点！”的模糊喊声。我立刻把那点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救命要紧！什么都比不上孩子重要！
“好，好，我马上转！”我挂断电话，手都有些发抖。也顾不上回会议室了，直接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打开手机银行APP。输入那个陌生名字和账号时，我的指尖都是凉的。五万块，不是个小数目，但为了女儿，倾家荡产也得拿。我甚至没心思去核对更多信息，满脑子都是女儿苍白的小脸和那声带着哭腔的“爸爸”。
就在我准备输入最后一道密码确认转账的时候，手机屏幕上方突然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是我爱人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我女儿正穿着校服，坐在教室里，对着镜头比着剪刀手，笑得一脸灿烂，背景是下午明亮的阳光和教室黑板。照片下面跟着一行字：“你看你闺女，今天学校运动会，拿了跳绳比赛第二名，高兴坏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我盯着那张照片，女儿红扑扑的脸蛋，汗湿的刘海，笑得见牙不见眼。运动会？跳绳第二名？那……电话里那个因为急性阑尾炎被送去手术、疼得直哭的孩子是谁？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比会议室的冷气要刺骨千百倍。我整个人僵在那里，血液好像都停止了流动。刚才电话里的一切，校医、哭声、医院的催促……像退潮一样，哗啦啦地从我脑子里褪去，留下了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空白和恐惧。
我颤抖着手指，退出转账界面，立刻给我爱人的手机拨了过去，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你看到照片没？你闺女厉害吧？”我爱人轻松愉快的声音传来。
“女儿……女儿在你旁边吗？让她接电话！”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怎么了你？声音怪怪的。等着啊——宝贝，来，爸爸电话。”
“爸爸！”女儿清脆响亮、充满活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还有嘈杂的欢呼声，“你看到我拿奖状了吗？我跳了……”
后面她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进去。那一刻，巨大的后怕像海啸一样把我吞没。我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到地毯上，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脏咚咚咚地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我对着电话，语无伦次地说：“好……好……宝贝真棒……爸爸晚上……晚上再打给你……”匆匆挂了电话。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大口喘着气，看着手机上那个差点就按下去的“确认转账”按钮，看着那条刚刚发来的银行验证码短信，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就差那么几秒钟！就那么几秒钟！如果不是我爱人恰好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发来那张照片，这五万块钱，就这么干干净净地送进了骗子的口袋！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刚才那通电话的每一个细节。那个“校医”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孩子的名字和学校，甚至，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模仿了我女儿的声音！那一声“爸爸……疼……”，在当时那种情境下，成了击溃我心理防线的致命一击。他们太懂得利用父母的软肋了，利用我们对孩子毫无保留的爱，利用我们在紧急情况下的慌乱和恐惧。
我没有立刻报警，而是深吸一口气，回拨了那个陌生号码。果然，已经关机了。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彻底坐实了这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
那天下午，我没再回会议室。我请了假，一个人在外面走了很久。杭州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阳光明媚，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我一遍遍地后怕，一遍遍地设想，如果那五万块真的转出去了，会怎么样？那不仅仅是钱的损失，更是一种信念的崩塌——你会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而那份对孩子最纯粹、最本能的爱，竟然成了被别人利用和伤害的工具。这种感觉，比丢了钱更让人难受。
晚上，在跟家人的视频通话里，我看着女儿叽叽喳喳地讲述运动会上的趣事，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我鼻子一阵发酸，强忍着没让情绪露出来。我详细跟他们说了今天下午的经历，再三叮嘱他们，以后接到任何关于钱、关于孩子紧急情况的陌生电话，无论如何，第一步一定是先通过其他可靠途径直接跟我或者彼此核实，绝对不能贸然行动。
这件事过去很久了，但我至今记忆犹新。它像一道烙印，刻在了我心里。我后来查过资料，知道这种骗术被称为“冒充亲友紧急求助”诈骗，手段并不新鲜，但骗子获取个人信息之精准，利用心理弱点之刁钻，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我常常想，那天我到底是幸运的。幸运在那张恰到好处的照片，像一只有力的手，在悬崖边上猛地拉了我一把。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写下这段经历，不是为了说教，只是想告诉每一个可能看到的人，尤其是为人父母的朋友：当我们对孩子毫无保留的爱，成为骗子眼中可以算计的筹码时，我们能做的，就是在那份焦灼和心疼涌上来的时候，强行给自己几秒钟的停顿。就几秒钟，打个电话，发条信息，跟最亲近的人确认一下。也许，就是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几秒钟，能护住我们辛苦积攒的血汗钱，更能护住我们那颗因为深爱而容易被伤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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