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低头看，水正从汤桶底下汩汩地往外冒，沿着不锈钢桶身往下淌，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桶边上那圈深色的水渍特别刺眼。
“完了。”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我几乎是扑过去的，手忙脚乱地想找是哪里在漏。手指摸到桶底靠边的位置，有个特别细小的裂缝，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水正从那儿一丝丝地渗出来，慢，但不停。我试着把桶稍微抬起来一点，那裂缝就像个小小的泉眼，渗得更欢了。
这桶汤，是我昨晚十一点才开始熬的。猪大骨、鸡架子、二十几种香料，每一样都是我亲自去市场挑的。熬到凌晨一点多，我才敢回家眯一会儿。现在倒好，全完了。
我愣在那儿，看着水慢慢从裂缝里渗出来，一滴，两滴，在地上聚成一小摊。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在我耳朵里，比什么都要响。
这已经是一个月里第三次了。
第一次漏水是在刚开业那周。早上来发现地上湿了一片，我还以为是哪个伙计洗东西溅出来的。后来才发现是桶底有条细缝。当时没太在意，觉得就是个意外，换个新桶就行了。
第二次就严重多了。那天正好是周末，中午客人最多的时候，后厨突然喊“没汤了”。我冲进去一看，刚熬好的一整桶汤漏得只剩小半桶，后厨地上全是水，两个伙计正手忙脚乱地拿拖把吸水。那天中午，我们不得不跟排队的客人解释，提前打烊。看着那些失望离开的顾客，我心里像刀割一样。
现在，它又来了。
我蹲在地上，看着那摊水越来越大。突然就觉得特别累，累得站不起来。
这家店，是我把老家房子抵押了才开起来的。加盟费、装修、设备，前前后后投了四十多万。为了省点钱，装修那会儿我天天泡在工地上，和工人一起搬瓷砖、抬水泥。手上磨出的泡破了又好，好了又破。
开业前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店里坐到后半夜，把每张桌子都擦了三遍，把每个碗都摆得整整齐齐。我想着，这就是我的新开始了，再苦再累都值得。
可现在，这个破桶，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裂缝，就像在嘲笑我所有的努力。
我掏出手机，想给加盟总部打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按下去。上两次他们倒是很快寄了新的过来，可运费还得我自己出。电话那头客服小姐的声音永远那么客气：“王先生，这种情况很罕见的，我们一定会跟进处理。”可问题是一次次地发生，从来没有真正解决过。
厨房的灯有点暗，照在那摊水上，反着光。我能看见自己模糊的影子在水里晃荡。
我想起我妈前两天还打电话来，问店里生意怎么样。我说挺好的，都挺好的。其实那会儿我就知道桶又开始渗水了，只是没敢告诉她。她要是知道她儿子每天凌晨四点起来熬汤，最后汤都漏地上了，不知道该多心疼。
外面天开始亮了，有点灰白的光从窗户透进来。我得在员工来之前把这里收拾干净。
我站起来，找了几个盆子接在漏水的地方。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特别清楚。然后我开始拖地，一遍又一遍，直到地上完全干了，看不出任何痕迹。
六点钟，伙计们陆续来了。大家像往常一样打招呼、换衣服、准备食材。没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站在厨房中央，看着大家忙碌的身影，闻着又开始飘起来的麻辣香味儿，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可能就是开店吧——那些看起来要命的问题，最后都得自己默默解决。你不能慌，更不能倒，因为还有这么多人指着这家店吃饭呢。
我走到新换的汤桶前，用手拍了拍冰冷的桶壁。它在晨光里闪着微光，看起来结实可靠。但我知道，说不定哪一天，它又会开始悄悄地漏水，在我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我得去切葱花、准备调料、检查菜品。再过两个小时，第一批客人就要来了。我得让他们推门进来的时候，闻到的是热腾腾的麻辣香，看见的是干干净净的店面，和一张笑脸。
至于那个漏水的汤桶...就让它成为今天早上的一个小秘密吧。就像这条街上其他餐馆老板们，谁还没有几个这样的秘密呢？
我系上围裙，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水哗哗地流着，冲走了最后一点疲惫。新的一天开始了，不管怎么样，店还得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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