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南港文典

货车司机:在服务区泡碗面等货卸完

    我把车停稳当,熄了火。驾驶室里那嗡嗡的、陪了我一路的响声突然没了,耳朵里一下子静得发空。窗外是熟悉的“鲁G”打头的车牌,一排排的,都跟我这车一样,风尘仆仆。得,又回到山东地界了。货主说卸货得排到后半夜,让我等着。等呗,干我们这行的,不就是个“等”字么。

    肚子有点空,我从座位底下摸出那个蓝色的塑料箱子,打开。里面是老几样:一桶红烧牛肉面,两根火腿肠,还有一小包榨菜。拎起暖水瓶,晃了晃,水是早上在河北那边服务区灌的,这会儿不算滚烫了,但泡个面还够用。就它了吧。

    服务区的超市,灯火通明,里头挤满了像我一样的人。穿着沾了油渍的工装,或者像我这样,就一件旧T恤,脸上都带着点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放空。泡面区的货架前总是人最多,大家默默地挑着,红烧牛肉,老坛酸菜,香辣排骨……花样再多,吃到嘴里,其实也差不了太多。要的就是那股子热乎气儿,和吃完后鼻尖上冒出的那层细汗。

    我接了热水,找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揭开纸盖的一瞬间,那股带着咸香的白汽“呼”地扑到脸上,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我赶紧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是了,就这个味儿。你说它有多好吃?谈不上。可这味儿,像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了好多东西。

    我老家在西南那边,山多,湿气重。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泡面算是改善生活的好东西。考了满分,或者帮家里干了一天重活,妈才会给我泡上一碗。那时候的包装还是纸皮的,得用东西压着盖儿。我就趴在桌边,眼巴巴地等着,数着秒。那股子混合着油炸面饼和调料粉的香气,就是童年里最扎实的奖励。

    后来跑车,天南地北地跑,这玩意儿就成了最忠实的伙计。它在东北零下三十度的寒夜里给过我温暖,也在南方盛夏的暴雨夜里,陪我听着雨打车顶的噼啪声。它不需要你有多好的厨艺,也不需要你等太久,只要有一壶热水,它就能给你一顿饭的踏实。

    我用叉子把面条搅开,让每一根都沾上酱料。火腿肠被我咬开,掰成几段扔进去,榨菜也撒上。看着红油慢慢漾开,心里那点因为等待而生的焦躁,好像也被这碗面给镇住了。

    旁边桌坐了个年轻司机,看样子入行不久,正捧着手机跟家里人视频。嗓门挺大,带着笑:“吃啦吃啦,吃的好的,一大碗排骨面呢!……嗯,知道,开着呢,不累……宝宝睡了吗?让我看看……”他把镜头对着自己桌上那碗和我一模一样的泡面,语气那么轻快,好像吃的真是馆子里的现炒大菜。

    我没笑他。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刚出来跑车那会儿,我也这样,报喜不报忧。跟爹妈说服务区的饭菜花样多,跟媳妇说路上一点儿不累,床铺可软和了。其实呢,腰是酸的,胃是空的,心里是想家的。可这些话,不能说。说了,电话那头就是一夜的睡不着觉。

    面泡好了,我挑起一筷子,吹了吹,送进嘴里。还是那个味儿,有点烫,咸味重,但胃里立刻就觉得有了底。我慢慢地吃着,一口面,一口肠。窗外,大货车们静静地趴着,像一群累极了的铁兽。车灯偶尔划过,照亮远处黑黝黝的山影。

    这路上,谁容易呢?你看那加油站里,一遍遍擦拭着油枪的老师傅;餐厅里,收拾碗筷到深夜的服务员;还有我这,等着卸货的司机。我们就像这漫漫长路上的一个个零件,靠着一点微光,一口热食,支撑着自己,也支撑着这路上的奔流不息。

    手机响了,是货主发来的信息:“师傅,再等等哈,前面还有三辆车。”

    我回了个“好的,不急。”,继续低头吃我的面。

    面快吃完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把汤也喝得干干净净。身上暖和了,额头也冒了汗。我把空桶扔进垃圾桶,擦了擦嘴。那股熟悉的、因为等待而悬着的心,好像也随着这碗面落到了实处。

    回到驾驶室,我把座椅放倒,准备眯一会儿。卸货还早,急也没用。胃里是满的,身上是暖的,这就够了。深夜里,这偌大的服务区,就是我这号赶路人的一个驿站。一碗面下肚,喘一口气,攒足了力气,等天亮了,方向盘一握,还得继续往前奔。

    生活嘛,有时候也就是这一碗面的工夫。烫,得忍着;淡了,自己加点咸菜;等着它泡开的时候,需要点耐心。等最后连汤带水吃完,抹抹嘴,好像什么难处,也就那么过去了。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南港文典 » 内容均为网友投稿,不排除杜撰可能,仅可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