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那天晚上，她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忽然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我：“我给你织件毛衣吧。”
我正盯着电视看球赛，随口应了声：“好啊。”心里想的却是，她连扣子都缝不好，上次说要给我织围巾，织了三天就扔在一边，最后那半成品不知道塞哪个角落去了。
可这次不一样。
过了周末，她真的抱回好几团毛线，还有两根长长的竹针。是那种很柔软的驼色，摸上去暖融融的。她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开始学起来。
起初真是笨拙得可爱。她对照着手机视频，一针一针地模仿。手指僵硬得像在打架，毛线总是缠在一起。有时候织着织着就多了一针，有时候又少了一针。她拆了织，织了拆，那团毛线在她手里反复折腾，渐渐失去了刚开始的蓬松。
“要不买现成的吧？”我看她太辛苦，“现在毛衣也不贵。”
她摇摇头，手指还在和毛线较劲：“那不一样。”
深秋的时候，她终于织出了一小片平整的针脚。那段时间，她走到哪儿都带着那团毛线。等公交的时候织几针，看电视的时候织几针，甚至和我散步休息时，也要从包里掏出来织一会儿。她的手指渐渐灵活起来，竹针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秋天里最温柔的音乐。
有天夜里我醒来，发现身边空着。走出卧室，看见她坐在阳台的灯光下，弓着背，还在织。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不时停下来活动一下脖子，又继续。我站在暗处看了很久，没有打扰她。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这不是一时兴起。
冬天来了，她织出了毛衣的后片。为了赶在春节前完成，她熬了好几个夜。有天我半夜醒来，发现她还在客厅织毛衣，手指都磨红了。我劝她别织了，她说就快好了，眼睛却还盯着手里的活儿。那段时间，她右手食指缠满了创可贴——是被竹针磨的。
最让我心疼的是，她其实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可为了这件毛衣，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有时候织错了，要拆掉好几排，她也不抱怨，只是轻轻叹口气，重新开始。
春节前，毛衣终于织好了。她小心翼翼地洗好、晾干，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我枕头边。我穿上试了试，意外的合身。领口不高不低，袖子不长不短，肩膀那里也刚好。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我惊讶地问。
她笑了：“天天在一起，还能不知道？”后来我才发现，她偷偷量过我衣柜里最合身的那件毛衣。
那个冬天，我几乎天天穿着这件毛衣。它很暖和，但不是那种厚重的暖和，是恰到好处的温暖。更重要的是，每次穿上，都能想起她坐在灯下一针一线织就的样子。
有一天，我在毛衣的腋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线头，像是织错后重新接上的痕迹。我问她这里是不是织错过，她想了想说：“是啊，这里拆了三次才织对。”说这话时，她的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可我知道，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是三个晚上的返工。
如今春天来了，我把毛衣收进衣柜最显眼的地方。有时候打开衣柜看见它，就会想起这个冬天，想起她为我做过的这件“傻事”。
在这个什么都能买到的时代，她偏偏选择用最笨拙的方式，花上几个月的时间，为我织一件毛衣。这大概就是爱最朴素的样子——它不张扬，不喧哗，只是安静地融进一针一线里，变成一件可以穿在身上的温暖。
而我知道，下一个冬天，下下一个冬天，只要我打开衣柜，这份温暖就会一直在。就像她对我的爱，从来不需要刻意提起，却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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