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顶帽子是米色的灯芯绒鸭舌帽,右边有个小拇指甲盖大小的咖啡渍。阿哲总说这帽子有他的灵魂印记,洗掉了就不灵了。我们高中就认识了,那会儿他坐我后桌,上课老用笔帽捅我后背:“借张纸借张纸,急用!”后来他追女生写情书,连信纸都找我借。
大学毕业后,我们合租在一个老小区。那是2016年,他刚开始做独立摄影师,接活儿不稳定。有次交完房租,他只剩五十块钱,硬是撑了一个星期——早上我多做一份煎蛋,晚上他“正好”来我家蹭饭。我们都心照不宣,谁都不点破。
就是在那段日子,他买了这顶帽子。花了他整整八十块,我骂他乱花钱,他嘿嘿一笑:“你不懂,这是投资。戴上它,我感觉自己像个真正的艺术家。”
还别说,戴上帽子之后,他的事业真的慢慢有了起色。先是给一本小众杂志拍封面,后来开始接一些商业拍摄。每次出门工作,他必定戴上这顶帽子,说是他的幸运符。帽子渐渐旧了,颜色有点发灰,可他越发珍惜。
2018年春天,阿哲接到一个去云南的拍摄项目,为期半个月。临走前一天晚上,他来我家吃饭,神色有点奇怪——既兴奋又忐忑。
“这次要是拍好了,可能就能签工作室了。”他扒拉着米饭,“就是……那边紫外线强,我新买的防晒帽弄丢了。你那顶借我戴戴?”
我愣了一下。那顶帽子他平时碰都不让别人碰,现在居然主动要借走?
“你放心,”他看出我的犹豫,“就半个月,回来立马还你。这可是我的幸运帽,得让它见证我的重要时刻。”
我从衣柜深处找出帽子递给他。他接过去,很郑重地戴在头上,调整了好几次角度。
“等我回来,请你吃大餐。”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笑了笑,“就新开的那家云南菜馆。”
这一走,就是六年。
头半个月,我们还在微信上断断续续联系。他发来几张照片——帽子放在洱海边的石头上,帽子挂在丽江古城的客栈窗前。最后一条消息是:“明天进独龙江,信号可能不好,回来联系。”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第一个月,我以为他只是在偏远地区没信号。每天下班都会看看手机,生怕错过他的消息。
第三个月,我开始担心他出事。联系了他父母,他妈妈说他已经回家一趟又出门了,说要去北京发展。我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想着他安顿下来总会联系我。
半年过去了,我的微信他从来不回,电话变成空号。共同朋友也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只有那顶帽子,还清清楚楚地留在我的借出记录里——虽然这种借,根本没有任何凭证。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太小题大做了?不就是一顶旧帽子吗?夜市上三十块就能买一顶新的。可那不只是帽子啊——那上面有我们一起熬过的日子,有他穷得吃不起饭还非要买帽子的倔强,有我每天早上多煎的那个鸡蛋。
去年搬家整理东西,在抽屉深处发现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高中时他传给我的:“放学小卖部,我请你吃冰棍,借我三块钱先。”看着那张泛黄的纸条,我突然就哭了。那时候借三块钱,第二天他一定记得还。可现在,借走的帽子,连人都不见了。
我尝试过所有办法找他——在他可能出现的摄影网站留言,向所有还能联系上的同学打听。最后只辗转得知,他在北京确实签了工作室,好像过得还不错。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既为他高兴,又觉得特别委屈。既然过得不错,为什么连一句“我很好”都不舍得说?为什么连还帽子的机会都不给我?
现在想想,也许他早就还了。他不是还给了我一个完整的青春记忆吗?不是还给了我一个永远悬着的念想吗?不是还给了我明白一个道理的机会吗——有些借出去的东西,本来就不是为了还。
衣柜里的那个挂钩,我一直空着。妻子好几次想挂别的东西,我都拦住了。我说万一哪天他突然回来还帽子呢?她笑我傻。
也许我是傻吧。但我总觉得,留着这个位置,就像留着年轻时的某个承诺。虽然那个说要请你吃云南菜的人,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那顶帽子值八十块,咖啡渍洗不掉,借出去再也没回来。而有些友谊,说不上是谁欠了谁,只是在某个路口,你借给我一点温暖,我借给你一段陪伴,然后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只是,如果你真的看到了这篇文章,阿哲,记得吗?你还欠我一顶帽子。还有,那家云南菜馆,早就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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