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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得从去年夏天说起。我之前在工地上干过几年，认识些包工头和小老板。后来觉得太累，就寻思着找点轻省活儿。一个以前喝酒认识的朋友，叫刚子，找到我，说有个好差事，问我干不干。
“哥，简单得很！”刚子递给我一支烟，唾沫横飞，“就是帮几个老板收收账，主要是工程款。你也知道，现在工程款难结，那些老板忙，没工夫耗着。你路子熟，脸皮厚，去帮着催催。收回来，给你这个数。”他伸出两个手指头。
“两成？”我心里一动。这可不是小数目，一笔几十万的款子，我跑跑腿就能拿好几万。
“对！两成！现结！”刚子拍着胸脯，“都是正规生意，就是麻烦点。你负责出面，具体怎么操作，对方会把材料给你，你照着流程走就行，有人带你。”
我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那会儿我正愁房贷和孩子补习班的费用，这活儿听着既不偷也不抢，就是利用我那点人脉和经验，帮人要债，似乎天经地义。我没多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刚开始，确实挺顺利。刚子给我介绍了一个“上线”，是个姓王的经理，穿着西装衬衫，说话文质彬彬的。王经理每次都会给我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欠款公司的资料、合同复印件、欠条什么的，看着挺像回事。他还会给我一份话术清单，教我怎么说，比如“我们是某某建筑公司的，你们哪笔哪笔款项逾期了，请尽快支付到指定账户”，等等。
我的任务就是按照资料上的电话打过去，或者按照地址上门，出示这些“证据”，催促对方打款。有时候对方会质疑，我就按话术里教的，态度强硬一点，说再不付款就要走法律程序了。奇怪的是，大部分时候，对方虽然会抱怨几句，但最终都会把钱打到我提供的那个“指定账户”里。
头一个月，我帮着“收”了三笔款子，最大的一笔有八十多万。按照约定，我拿到了将近五万块的提成。钱打到卡上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我给我媳妇买了条她看了很久都没舍得买的金项链，给孩子报了那个很贵的英语夏令营。看着家里人高兴的样子，我心里那点隐约的不安，也被冲淡了。我甚至觉得，自己找到了发财的捷径。
但慢慢地，我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有一次，我按照资料去一家公司催款。接待我的人一听我来意，脸色就变了，非常肯定地说：“我们早就跟这家公司结清了啊！发票、银行流水都有的！”他还把记录翻给我看。我拿出王经理给我的“欠条”复印件，对方一看就火了：“这公章是假的！你看这模糊劲儿！你们是骗子吧！”
我当时就懵了，强撑着说：“你…你别乱说，我们是有正规合同的。”
“正规个屁！”那人差点要叫保安，“我警告你，赶紧滚，不然报警了！”
我灰溜溜地跑出来，心里七上八下。我给王经理打电话，他轻描淡写地说：“哦，那种老赖我见多了，就是想赖账，故意吓唬你的。你别管，换一家催。”
他的话没能让我安心。那个公司职员愤怒又笃定的眼神，一直在我脑子里晃。
还有一次更邪乎。我电话催款，对方是个声音苍老的人，听我说完，带着哭腔说：“同志，我不是什么公司老板，我就是个退休工人。前几天是有人跟我说有个什么国家扶贫工程退款，让我先交一笔税费，我就……我就把棺材本都打过去了……你说的这个账户，就是当时我打钱的账户啊！你怎么还问我要钱？”
老人的话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来。扶贫工程退款？先交税费？这分明是典型的电信诈骗套路啊！我……我成了帮骗子催赃款的人？
我手心里全是冷汗，电话都拿不稳了。我没有再按话术说下去，含糊两句就挂了电话。坐在马路牙子上，我看着车来车往，浑身发冷。我之前所有的“顺利”，不是因为我的催款技巧多高明，而是因为那些接到电话的人，很多本身就是诈骗受害者！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支付“工程款”、“税费”、“保证金”，实际上是把钱打给了骗子！而我，这个出面催收的人，成了诈骗链条上最关键、也最肮脏的一环——帮他们把骗来的钱“合法”地逼要到手。
我想起我催款时，电话那头那些偶尔传来的、带着疑惑和恐惧的声音；想起那个退休老人绝望的哭泣……我这不是在挣钱，我这是在吃人血馒头啊！我用那些被骗的老人、家庭主妇、辛苦打工者的血汗钱，给我媳妇买项链，给我孩子交学费！
“脚踩云端”？我分明是站在了良心的绞刑架上。
那天我没再去见王经理，也没接刚子的电话。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三天没出门。我看着媳妇戴着项链开心的样子，看着孩子憧憬夏令营的笑脸，心里像刀割一样。这美好生活的假象，下面垫着的是多少人的痛苦和绝望？
我最终去了派出所。一路上，我的心跳得像打鼓。我害怕，我怕自己被当成骗子的同伙抓起来。但比起坐牢，我更怕每天晚上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个退休老人流泪的双眼。
接待我的警察听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讲完，表情很严肃。他详细记录了所有细节，包括刚子、王经理的联系方式、操作流程、我经手过的所有账户信息。做完笔录，他对我说：“你这种情况，主动来交代，算是有自首情节，而且你也是被蒙蔽利用的，后面要积极配合我们调查。”
走出派出所，天已经黑了。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背上那座山，终于被挪开了一点。虽然等待我的可能还有法律的评判，但我的心，终于能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了。
后来，警察告诉我，那是一个组织严密的诈骗团伙，专门针对防范意识弱的群体实施“退税”、“补贴”、“工程款保证金”等诈骗。而我，成了他们物色的“催收工具人”，因为有过工程行业经历，更容易取得信任。
那笔我赚来的“快钱”，我全部退赃了。媳妇知道真相后，哭了很久，但还是把项链退了，把钱凑给了我。生活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以前更艰难。但我睡得着了。
现在，我在一家快递站分拣包裹，每天累得腰酸背痛，挣得不多，但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偶尔看到关于诈骗的新闻，我心里还是会猛地一抽。那段经历像一道疤，永远留在了我心里。我想用我的教训告诉所有想走捷径、想赚快钱的人：天上不会掉馅饼，如果感觉钱来得太容易，一定要停下脚步，好好想想，这底下到底是馅饼，还是别人扔出来的、包裹着毒药的诱饵。有些路，一步走错，毁掉的可能不只是你自己，还有无数个被你间接伤害的家庭。脚，还是要踩在实地上，才走得稳，走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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