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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的陶瓷杯盛着今冬未凉的回忆

    这只陶瓷杯,是他去年冬天送给我的。

    灰蓝色的杯身上,有着细密如蛛网的冰裂纹。他说挑了很久,觉得这个颜色最配我书房的那扇窗——窗外是棵老槐树,冬天里枝桠交错,正好是这种灰蓝的调子。杯壁厚实,握在手里沉甸甸的,热水倒进去,温度能保持很久。

    那时我刚搬进这间朝北的小公寓。冬天冷得厉害,暖气总是不足。他来帮我收拾书,看见我对着冰凉的手哈气,第二天就送来了这个杯子。“北屋阴冷,”他说,“用这个喝热茶,手和心都能暖一点。”

    那些个冬天,这只杯子确实暖过我的手。

    每个写作到深夜的时刻,泡一杯滚烫的普洱,看热气从杯口袅袅升起,在台灯的光晕里缠绕。双手捧着,温度透过瓷壁缓缓渗入掌心,再慢慢传到心里去。有时写得顺手,茶凉了都忘了喝;有时卡住了,就一遍遍摩挲杯身上那些冰裂纹路,仿佛能从中摸出什么灵感。

    他常来。总在周六下午,拎着新买的茶叶——正山小种、凤凰单丛、或者不知名的野茶。我们并排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他讲他出版社的趣事,我说我新写的故事。茶杯的热气在我们之间氤氲开,模糊了彼此的表情,却让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有一次大雪,他顶着一身雪花敲门进来,从大衣里掏出还温热的栗子。“路过那家店,记得你喜欢。”他说。那天我们喝了很多茶,杯沿上都留下了淡淡的茶渍。窗外雪簌簌地下,屋里只有喝茶的声音和偶尔的只言片语。临走时,他看着窗上的冰花说:“这杯子,像把整个冬天的温暖都盛住了。”

    我后来想,也许温暖太满,就会溢出来。

    开春后,他来的次数渐渐少了。说工作忙,说有了新的交际圈。杯子还立在书桌上,我却很少用它喝茶了——一个人的茶,凉得特别快。

    直到前天整理书柜,从最顶层翻出这蒙尘的杯子。洗净,泡上今冬的第一场雪时买的龙井。茶叶在杯底缓缓舒展,翠绿的颜色在灰蓝的瓷壁上格外醒目。我习惯性地双手捧住,等待那熟悉的温暖传来。

    奇怪的是,掌心的温度竟和去年冬天一模一样。那么妥帖,那么踏实,仿佛中间这十个月从未存在过,仿佛他昨天才刚刚放下杯子,说明天再来。

    可我知道,不同的。茶叶不同了,窗外槐树的枝桠又多了一圈年轮,而送杯子的人,已经很久没有消息。

    我忽然明白,陶瓷这种东西很有意思。它留不住茶叶,留不住茶水,甚至留不住最初的光泽——仔细看,杯口已有了细微的磨损。但它留得住温度。不是它本身的温度,而是每个使用瞬间,手掌传递给它的那些记忆。这些温度被烧制在瓷里,在某个相似的冬日午后,悄然释放。

    就像此刻,今冬的寒风在窗外呼啸,杯中的热茶终究会凉。但手指触碰杯壁时感受到的,却是去冬未曾凉透的余温。那温度里有大雪纷飞的下午,有并排坐着的影子,有说了一半的话,和所有不必说出口的理解。

    茶终于喝完了。我把杯子举到窗前,透过灰蓝的瓷看冬日的天光——阴沉沉的,却有一种温柔的明亮。冰裂纹在光下像极了融化中的冰面,而掌心的余温还在,轻轻的,稳稳的,仿佛在说:有些东西结束了,但有些东西,还盛在这个杯子里,从未凉去。

    我把杯子放回书桌最顺手的位置。明天,还会用它泡茶。我知道每次捧起,都会触碰到这个冬天——以及所有冬天里,那些不该被遗忘的温暖。它们就住在瓷的肌理里,安静地,固执地,等着在某个需要的时刻,把积存的热量,一点点还给我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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