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了,我记得把它收进了卧室衣柜最上面的整理箱。踩着凳子翻找时,不小心碰落了旁边一个积灰的纸盒。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是家里监控摄像头的一些旧配件和说明书。我这才想起,客厅那个摄像头,自从去年过年为了看护独自在家的狗狗后,就再也没关过。平时工作忙,手机上的监控APP早就被各种工作群挤到了角落,我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那个熟悉的蓝色图标。
APP加载得有点慢。登录进去,主界面是客厅的实时画面,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了一会儿,然后点开了历史记录。列表按日期排列,密密麻麻。我漫无目的地滑动着,目光扫过那些标注着“移动侦测”的黄色片段标记。大部分时间,记录的不过是光影变化,或者是我们自己走动的身影。
直到我的手指停在三天前的晚上,一个周二。
那天晚上,我记得他说公司要赶一个项目进度,会晚归。我十一点多给他发信息,问他大概几点回来,他只简短地回了一句:“快了,你先睡。”我记得我当时确实先睡了,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过他开门、洗漱的细微声响。
监控记录显示,那天晚上9点47分,门口的移动侦测被触发。
我点开了那个片段。
画面里,是他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先传出来。门开了,他侧身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我有些陌生的、轻松甚至有点飞扬的笑意。他没有立刻关门,而是回头,对着门外轻声说:“进来吧,没事。”
然后,一个穿着浅色长款大衣、围着围巾的女生,有些迟疑地探身进来。她很年轻,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头发很长。她站在玄关,有些局促地四下看了看。他很自然地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了我的那双粉色毛绒拖鞋,递给了她。那是去年冬天他送我的,说我脚怕冷。我几乎能回忆起他当时帮我穿上时,手心温暖的触感。
她换上了我的拖鞋。
他接过她脱下的外套,随手挂在了我平时挂包的那个衣帽架上。然后他领着她在客厅沙发坐下。我注意到,他坐的是我常坐的那个单人位旁边的长沙发,而她,就坐在了我习惯蜷缩着的那个单人沙发里。那个沙发角落里,还放着我没织完的围巾和看到一半的小说。
他去厨房倒水。我看着他打开橱柜,取出了那套我们结婚纪念日时特意买的、平时几乎不舍得用的骨瓷杯。他倒了兩杯水。他把其中一杯递给她的时候,手指似乎无意地擦过了她的手背。她低头笑了笑,接过杯子。
他们在聊天。监控没有收录音功能,我听不到具体内容。只能看到她的表情从最初的些许紧张,慢慢变得放松,时而掩嘴轻笑。他大部分时间都看着她,身体微微前倾,那是他认真倾听或者对某个话题极感兴趣时才会有的姿态。我记得,我们刚恋爱那会儿,他也是这样看我的。
中途,他起身去了书房。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他那本厚厚的建筑图册走了出来,摊开在茶几上,指给她看。他说话的时候,手势很多,神采奕奕。我忽然想起,上周我想和他聊聊孩子在学校兴趣班的选择,他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头都没抬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半。她抬手看了看表,似乎说要走了。他站起身,却没有立刻去拿她的外套,而是也走到了玄关。画面里,他们并肩站着,距离很近。他抬手,似乎帮她理了一下额前散落的头发。她的头微微低着。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然后,她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说了句什么。他也笑了,那种带着宠溺和纵容的笑,刺得我眼睛生疼。
他终于帮她拿来了外套。她换回自己的鞋子,我的那双粉色拖鞋被随意地留在了玄关地板上。他送她到门口,门打开,她回头又说了句什么,然后身影消失在楼道里。他关上门,没有立刻离开。他背对着摄像头,在玄关那里站了足足有一分多钟。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然后,他转身,弯腰捡起那两只被遗弃在地上的、我的毛绒拖鞋,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放回了鞋柜。他走到客厅,收起茶几上的两个骨瓷杯,拿到厨房水池。接着,他回到客厅,关掉了大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壁灯,整个画面陷入一种模糊的、暧昧的灰黄之中。
记录到此结束。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有些失神的脸。
我就那么一直站在衣柜前,手里还攥着那件刚刚翻出来的红色毛衣。毛衣很柔软,带着樟脑丸淡淡的气味。凳子脚下的地板上,还散落着那个纸盒里掉出来的零零碎碎。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驶过的声音。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像一面被敲响的破鼓。手脚在一瞬间变得冰凉,那股寒意从指尖开始,迅速蔓延到手臂,再到全身。脸颊却反常地发起烫来。
我没有哭,甚至没有感觉到愤怒。那一刻,占据我全部感官的,是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荒谬感。
这个客厅,这个家,每一件家具的摆放,每一处装饰的选择,都浸透着我们共同生活了十二年的痕迹。沙发是我们一起跑了三个家具城选定的;那盏壁灯,是他坚持要买的,说光线柔和,像月光;茶几上那个小小的盆栽,是我上周刚买的,他还说好看……
可是,就在这个充满了“我们”印记的空间里,就在三天前的晚上,他带着另一个女人,如此自然地登堂入室。他用着我常用的杯子,给她穿我的拖鞋,让她坐在我的位置上,翻阅他的书籍,分享着我不曾参与的、他工作之外的时光和笑容。
那个陌生的、年轻的女孩,她在这个家里留下了一道无形的痕迹。她的身影,她的笑声,她停留过的气息,像一层透明的薄膜,覆盖在了我所熟悉的一切之上。我甚至能想象到,她离开后,空气中或许还残留着她香水的一丝尾调。
而我,就在一墙之隔的卧室里,毫无察觉地沉睡着。或许,在他送走她,关上大门,独自在玄关静立的那一分钟里,我正翻了个身,陷在一个与他有关的、安稳的梦境里。
这种后知后觉,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愚蠢,比背叛本身更让我感到一种尖锐的羞耻和难堪。
我慢慢从凳子上下来,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东西。我把那些零碎的配件、线缆、说明书,一件一件地捡起来,放回那个纸盒里。我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重要的仪式。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又好像塞满了无数嘈杂的、无法辨别的声音。
我把盒子盖好,重新塞回衣柜顶层。然后,我拿着那件红色毛衣,走到客厅,在他那天晚上坐过的那个位置坐下。沙发的皮质微凉。我环顾四周,这个家,忽然变得无比陌生。
监控摄像头在墙角静静地对着我,那个小小的红色指示灯,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眼睛。
就是从那个下午开始,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那种曾经笃定的、视为理所当然的安稳,像一面镜子,从内部裂开了细密的纹路。而这一切,始于一次无心翻找毛衣时,摔落在地上的,那个积满灰尘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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