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小敏蹲下去，它竟也不怕，蹒跚着走过来，用冰凉的小鼻子蹭了蹭她的手指。就那么一下，我俩对视一眼，就知道，这家伙，得跟我们回家了。给它取名“毛豆”，是因为它蜷缩起来的时候，圆滚滚的，真像一颗刚剥出来的、水灵灵的毛豆米。
刚来的毛豆，可算不上“听话”。它会把我的拖鞋叼到沙发底下藏起来，会在我们上班后，对着门框练习它的牙口，留下几道清晰的齿痕。有一次，它甚至把小敏珍爱的一支口红当成了磨牙棒，啃得面目全非。小敏气得眼圈发红，举起那支口红的“残骸”，作势要打它。毛豆立刻意识到闯祸了，它不是逃跑，而是飞快地跑到我身后，用两只前爪死死抱住我的小腿，把整个脑袋都埋起来，只留一个圆滚滚的屁股在外面瑟瑟发抖，喉咙里发出细微又委屈的呜咽声。那副又怂又精的样子，让我们俩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最后反而抱着它笑了半天。
它的“听话”，不是一下子学会的，是在我们这个小家的烟火气里，一点一点浸润出来的。
我和小敏都是上班族，早出晚归。慢慢地，我们发现，每天下班回家，钥匙刚插进锁孔，就能听见门里它急切又克制的抓门声，以及那种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压抑着的快乐哼唧。一开门，它绝不会像别的狗那样直接扑上来，而是先端端正正地坐好，尾巴像装了马达一样疯狂扫着地面，把地板打得啪啪响，然后仰着头，亮晶晶的眼睛在我们俩脸上来回地看，直到我们换好鞋，放下包，摸摸它的头，说一声“毛豆真乖”，它才会猛地立起来，把前爪搭在我们膝盖上，伸出温热的舌头，热情地舔我们的手。这个顺序，它从未搞错过。这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仪式，是洗去一天疲惫最有效的解药。
它似乎能精准地分辨出我和小敏的脚步声。我们住在五楼，它能在几十种纷杂的脚步声里，准确地识别出我们的。有时我加班晚归，小敏说，毛豆本来在窝里睡得四仰八叉，忽然间就会竖起耳朵，腾地站起来，小跑到门边，安静地坐下等着。不到一分钟，我的脚步声果然就在楼道里响起了。小敏常说，毛豆是我们家的“活体门铃”，比任何电子设备都灵敏，还附带情感检测功能。
毛豆的听话，更体现在它对家庭氛围的敏锐感知上。
结婚第三年，我和小敏因为一些琐事，爆发了婚后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具体为什么吵，现在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声音很大，情绪失控，彼此都说了些伤人的话。正当我们面红耳赤之际，毛豆出现了。它没有像往常一样摇着尾巴过来凑热闹，而是小心翼翼地，走到我们两人中间。它先看看我，又看看小敏，然后低下头，用鼻子轻轻拱了拱小敏的脚，又走过来，蹭蹭我的裤腿。见我们都没理它，它干脆直接趴了下来，把自己摊成一张巨大的“狗皮地毯”，横亘在我们俩之间，然后把下巴搁在前爪上，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带着颤音的叹息，那双总是充满神采的眼睛里，满是忧虑和不安。
那一刻，我们俩看着脚下这个试图用自己小小的身躯隔开战火的小家伙，看着它那可怜又努力的模样，心里的火气瞬间被一种混合着心疼和好笑的情緒浇灭了。我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小敏也蹲了下来，抱住了它。一场风暴，就这样被它无声地化解了。从那以后，我们再想吵架，一看到毛豆那警惕又担忧的眼神，气就先消了一半。
后来，我们有了孩子。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抱着新生儿从医院回家的场景。我们把宝宝的襁褓放在沙发上，毛豆好奇地凑过来，我们心里还有些紧张，怕它不知轻重。但它只是极其小心地、用湿漉漉的鼻子嗅了嗅襁褓的边缘，然后，它做了一个让我们无比动容的动作——它轻轻地、郑重地，舔了一下宝宝露在外面的一只小脚丫。从那以后，它仿佛自动承担起了守护者的角色。宝宝在垫子上爬，它就卧在一步之外，目光紧紧跟随。宝宝哭闹时，它会焦急地在旁边踱步，用头去顶我们的手，示意我们快去哄。等宝宝大些了，会揪它的耳朵，扯它的尾巴，它也总是极尽忍耐，最多就是默默走开，从未有过一丝不耐烦的低吼。
如今，孩子已经会摇摇晃晃地走路，跟在毛豆后面含糊地喊“豆豆”。毛豆就放慢脚步，时不时回头看看，等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把一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看着这画面，心里就涨满了说不出的柔软和安宁。
这只叫毛豆的小狗，它不懂什么大道理，它的一生，就是围绕着我们这个小家。它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装下我们几个人。它的听话，不是训练出来的刻板指令，是源于爱和依赖的本能。它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参与了我们的婚姻，见证了我们的成长，守护了我们的孩子。它让我们这两个曾经独立的个体，更深地理解了什么是“家”——家不只是一个房子，是无论多晚都有一盏灯在等你，是无论外面风雨多大，都有一个毛茸茸的生命，用它毫无保留的信任和陪伴，温暖着你的岁月。
它只是我们一起养的一只狗，但它早就是了我们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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