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就在我跟着人群往里挤的时候，一个穿着汗湿T恤的中年男人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拉开一个黑色背包的拉链。里面露出一角鲜亮的蓝色——那正是我们粉丝应援会官方发布的应援旗颜色，旗子上印着偶像的卡通形象和专属符号。“小妹，最后几面了，官方早断货了。看你诚心，便宜点给你。”他压低了声音，眼神却不停地扫视着周围。
我的心猛地一跳。官方应援旗我在网上一开始没抢到，后来价格被炒得飞起，根本买不起。为了这次见面，我连车票都买的最便宜的慢车硬座，就想着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这面旗子，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块布，是仪式，是身份，是我能举起来告诉他“我为你而来”的证明。犹豫只在脑子里转了一秒，看着周围其他粉丝手里挥舞的旗子，那种渴望压倒了一切。我几乎是抢着问：“多少钱？”
“一百八。原价给你了。”他故作大方地挥挥手。
这个价格几乎是官方价格的两倍多，但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我飞快地掏出手机扫了他的码，那“滴”的一声，仿佛是我心跳的鸣响。他把那面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旗子塞到我手里，瞬间就消失在人群里。
拿到旗子的那一刻，心里的激动简直要满溢出来。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布料摸起来有点硬，不如想象中柔软，颜色也似乎比官方图片上看到的要更刺眼一点。但我立刻在心里为他开脱：大概是新产品，或者是我太紧张了，手感有误。崭新的东西，总是有点硬的。
终于找到位置坐下，舞台的灯光已经亮起，音乐的前奏在回荡。我深吸一口气，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情，双手握住旗杆，准备在偶像出场的那一刻，用力挥舞起来，释放我所有的热情和呐喊。
音乐炸响，他出来了！全场沸腾！我用尽全身力气，把旗子举过头顶，奋力挥舞——
“嗤啦——”
一声清晰的、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不那么响亮，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周围所有的喧嚣和欢乐。
我愣住了，手臂还保持着上扬的姿势。旗子，那面我视若珍宝的旗子，从中间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偶像那张印得有些模糊的卡通脸，在裂缝处扭曲着，显得格外滑稽和刺眼。我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合唱和尖叫，只有我，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傻傻地看着手里那面破了的旗子。
我不死心，试着轻轻抖了一下，裂缝更大了，边缘甚至露出了粗糙的、没有锁边的毛边。我把它稍微凑近些，才看清那蓝色颜料印得并不均匀，有些地方深，有些地方浅，布料薄得像一层纸，轻轻一扯就能变形。旗杆也是，那根细长的塑料杆，在我手里轻飘飘的，接口处还有毛刺。
那一瞬间，所有的热血都凉了。不是失望，是一种更深的、带着屈辱的难过。我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半个月的饭钱，一路的辛苦奔波，无数个日夜的期盼，所有的精心准备和情感堆积，原来就值这么一声轻飘飘的“嗤啦”。
演唱会还在继续，他唱得那么好，舞跳得那么棒，灯光美得如同幻境。可我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视线一片模糊。我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我把那面破了的旗子紧紧攥在手里，粗糙的布料硌得掌心生疼。旁边的女孩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怎么说得出口呢？说我被黄牛骗了？说我举着一面破旗子来见我最喜欢的人？
后半场的演唱会，我几乎是麻木地坐在那里。手里的旗子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无地自容。每一首熟悉的歌，此刻都像在嘲笑我的愚蠢和轻信。我看着他向看台的各个方向挥手、微笑，当他的目光似乎扫过我这片区域时，我下意识地、飞快地把那面破旗子藏到了身后。我不能让他看见，不能让他知道，有一个这么喜欢他的粉丝，举着一面如此劣质的、一撕就破的旗子。
散场的时候，人潮向外涌动，人人脸上都带着满足和兴奋。我被人流推着往前走，手里紧紧攥着那面撕裂的旗子。走到体育馆外的垃圾桶旁，我停顿了一下，想把它扔进去，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但最终，我还是没有松手。
我把它带回了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把它和门票一起珍藏在盒子里。我把它塞进了书架最底层，用一个旧纸盒盖住。我不想看见它，但又舍不得彻底扔掉。它像一道伤疤，提醒着我那场盛大狂欢里，独属于我的狼狈和不堪。
后来，我在粉丝群里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件事。没想到，好几个人都跳出来说有过类似的经历。“哎呀，你也被坑啦？”“体育馆门口那些黄牛，卖的都是仿的劣质货，成本估计就几块钱。”“我也买过，风一吹就裂了，气死我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带着一种无奈的熟稔。原来，我不是一个人。有那么多人，都曾怀着同样赤诚的心，被同样拙劣的伎俩，浇了一盆冷水。
那一刻，我的委屈里，忽然混进了一丝愤怒。那些黄牛，他们利用的，哪里是我们对钱的计较，他们分明是在糟践我们的真心。他们知道我们为了这份喜欢，愿意付出超出它本身价值的代价，他们利用了这份纯粹的情感，把我们的热爱，变成了他们牟取暴利的工具。我们的梦想和仪式感，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桩可以快速成交的、关于劣质布料的生意。
如今，那面破旗子还躺在我书架的角落里，我没有再打开看过。有时整理东西，目光扫过那个纸盒，心里还是会微微地一涩。它不再像当初那样让我难过得想哭，但它成了一个印记。它让我知道，成长路上，有些坑，踩过了才知道疼。它也让我更加珍惜那些真正美好的、来自同好的善意和官方精心准备的周边。
那份对偶像的喜欢，并没有因为一面破旗子而减少，它依然在我心里，干净而滚烫。只是，我再也不会在体育馆门口，从任何一个神秘的背包里，购买我的“信仰”了。有些东西，值得通过正确的渠道，堂堂正正地获得。而那份差点被一声“嗤啦”毁掉的感动，我也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修补好了。它还在，只是上面多了一道来自现实的、浅浅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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