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那年我刚毕业，在城里租了个小单间。工作还没着落，口袋里的钱掰着手指头能数清楚。最穷的时候，连续吃了三天清水挂面，连老干妈都舍不得多放。就在这时候，大学室友小磊打电话来，说他出差半个月，问我能不能帮他照看家里的猫。
“钥匙放物业了，冰箱里吃的随便用，就当自己家。”他在电话那头说得很轻松。
我和小磊关系一直不错。大学四年，他睡我上铺，我穿他的衣服，他抄我的作业。有次我发烧，他翘课在宿舍陪了我一整天。这样的交情，我自然一口答应。
第一次走进他家的感觉，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三室两厅，宽敞明亮，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地板干净得能照出人影。对比我那个转身都费劲的出租屋，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猫叫糯米，胖乎乎的，见我就蹭裤腿。我按照小磊交代的，每天喂食、换水、清理猫砂。头几天相安无事，我甚至很享受在他家的时光——可以坐在真皮沙发上看电视，用他那个高级音响听音乐，晚上就睡在他两米宽的大床上。
变化是从第五天开始的。那天我照常去喂猫，发现糯米打翻了一个花瓶，水洒了一地。我赶紧去找拖把，在阳台的储物柜里，无意中看见了一个打开的鞋盒。里面不是鞋，是几叠捆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
我当时就愣住了。长这么大，从没亲眼见过这么多现金。估计得有五六万，可能更多。我的手有点抖，赶紧把盒子盖好放回原处。可整个下午，那个画面一直在脑子里打转。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特别难熬。每次去小磊家，我的眼睛总忍不住往阳台瞟。有次甚至又打开柜子，把那个鞋盒拿出来摸了摸。钱很新，扎得紧紧的，像砖头一样实在。
我开始给自己找理由：小磊家境好，这些钱对他来说可能不算什么；我只是暂时借用，等找到工作一定还；他平时大大咧咧的，说不定根本不记得有这笔钱……
真正动手是在小磊回来的前两天。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喂了猫，打扫了卫生，然后站在阳台柜子前，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最后，我抽出了最下面的一叠——整整一万块。我把剩下的重新摆好，确保看起来和原来一样。
那一万块在我口袋里烫得厉害。走出小区时，我觉得每个路人都在看我。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我把钱藏在枕头底下，一晚上没睡好。
小磊回来的那天，我特意去车站接他。他给我带了礼物，一条他出差那个城市的特产香烟。在他家，他开心地抱着糯米，检查了一下家里的情况，什么都没发现。他坚持要请我吃饭，说这段时间辛苦我了。
那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小磊一直在讲他出差的见闻，说以后有机会要带我一起去。他说：“兄弟，还是你靠谱，把家和糯米照顾得这么好。”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大概过了一个月，我找到了工作，领到了第一个月工资。那天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该把钱还回去了。
可怎么还成了问题。直接承认？我开不了口。偷偷放回去？他已经出差回来了。那段时间，我每次见到小磊都特别不自然，他约我吃饭我总找借口推掉，他以为我工作忙，其实是我没脸见他。
最后我想了个办法。我用那笔钱的一部分，加上自己的工资，买了他之前提过想要的一套专业相机镜头，大概花了八千多。剩下的钱，我以各种理由请他吃饭、送他礼物，一点点地“还”回去。
送镜头的时候，我谎称是抽奖中的。小磊特别高兴，当场就要试拍，说这个镜头他看了好久都没舍得买。他越高兴，我越难受。
这种愧疚感持续了整整两年。这两年里，我拼命对小磊好。他工作需要担保人，我二话不说就签字；他失恋喝醉，我陪他到凌晨四点；他家里需要帮忙，我总是第一个到。别人都说我是他最铁的朋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赎罪。
转折点出现在前年冬天。小磊的父亲突发重病，需要一大笔手术费。他家里的钱都套在理财里，一时取不出来。那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声音是哑的，说还差八万。
我二话不说，把我所有的积蓄——五万块钱转给了他。然后又找同事借了三万，凑齐了八万。我跟他说：“这钱不急，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
其实那五万里，有四千多就是当年那笔钱“剩下”的部分。但我转钱的时候，心里特别踏实，这是两年来第一次。
手术很成功。小磊后来把钱还给了我，还请我吃了顿大餐。酒过三巡，他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兄弟，我知道那段时间你也不宽裕，能这样帮我，这份情我记一辈子。”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那句“对不起”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我告诉自己，既然已经用这种方式弥补了，就让它过去吧。
但有些事是过不去的。去年搬家时，我翻出了当年藏钱的枕头，虽然早就洗过很多次，可看见它，那个下午的一切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终于明白，有些污点，不是后来的补救能完全擦干净的。
现在我和小磊还是很好的朋友，每周都会见面。他永远不知道这件事，也永远不会知道，他最好的朋友曾经偷过他的钱。而我也永远欠他一个道歉，这个歉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道，但它会一直提醒我：无论多么困窘，有些线绝对不能跨过去。
那叠钱解决了我当时的温饱，却让我背上了更重的饥饿——对自己品德的饥饿。这种饿，吃多少顿饭都填不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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