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项目，眼睛都亮了。那是个春天的下午，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负责人把计划书放在我面前，我一边翻看，一边感觉心跳都在加快——这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内容是我擅长的领域，团队里有我敬佩的前辈，而且如果能做成，对我职业生涯会是极大的提升。
“我愿意！”我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声音里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上了发条似的。每天早上六点就自然醒，脑子里全是新点子；晚上躺在床上，还在琢磨哪个细节可以做得更好。就连吃饭走路，嘴角都忍不住上扬。女朋友说我“整个人在发光”，是啊，那种感觉就像遇见了命中注定的爱情，全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
我主动揽下了最核心也最困难的部分。不是没有人劝过我：“别这么拼，慢慢来。”可我哪里听得进去？那时候觉得，为自己热爱的事情熬夜加班，根本不是负担，而是特权。凌晨两点的办公室，只有键盘声和咖啡香，我看着逐渐成型的工作成果，心里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如果故事停在这里，该多好。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可能是第三次因为同一个原因返工的时候，也可能是第五次临时增加需求的时候。最初的激情，就像一杯被不断加水的浓茶，味道越来越淡，直到只剩下苦涩。
团队里的氛围也变了。刚开始大家有说有笑，开会时争着发言，后来开会越来越安静，再后来，连开会都成了负担。每个人都低着头，生怕眼神接触就会被分配新任务。那个我曾经敬佩的前辈，现在看见他就紧张——他又想改什么？还有什么没考虑到？
最让我难受的是，我发现自己开始说谎了。
“没问题，明天一定能完成。”——其实心里完全没底。
“这个改动很简单。”——其实意味着又要熬一个通宵。
“好的，这个想法很棒。”——其实觉得毫无意义。
我说服自己：这都是为了项目好，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可身体很诚实——开始失眠，明明累得要死，躺在床上却异常清醒；食欲不振，以前最爱吃的火锅，现在看着都提不起兴趣；后颈像是有根筋一直绷着，揉也揉不开。
那天下午，我正在修改第不知道多少版的方案，手机响了。妈妈问我这周末回不回家吃饭，说做了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我这才想起，已经两个月没回去看过他们了。每次都说“等项目忙完”，可这个项目好像永远没有忙完的时候。
“妈，这周可能还不行...”我说着，喉咙突然哽住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妈妈说：“没事，工作要紧。就是...你声音听起来很累，要多休息啊。”
挂了电话，我走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深得像熊猫，脸色蜡黄，头发乱糟糟的。这个憔悴的人，真的是当初那个两眼放光的我吗？
那一刻，我特别想哭，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真正让我崩溃的是个特别小的细节。
一个周日的晚上，我好不容易早点下班，想着终于能看一集最近很火的电视剧放松一下。打开平板，却发现会员已经过期三个月了。我竟然忙得连续费会员这种小事都忘了。
就这一件小事，却让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为生活中的小事感到快乐了——没看完一本小说，没和朋友好好吃顿饭，没在周末的早晨睡个懒觉。我的生活被项目完全填满，可填满之后，剩下的只有虚空。
第二天，我走进负责人的办公室，说我想退出核心组。
说出口的瞬间，我以为会很难，会愧疚，会不舍。但奇怪的是，这些情绪都没有。反而有一种终于把巨石放下的轻松感，虽然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堆麻烦——要交接工作，要面对别人的不解，可能要承受一些批评。
负责人很惊讶，试图挽留我。他说这个项目多么重要，我的贡献多么关键，坚持下去会有怎样的回报。
我都知道，但我只是摇摇头：“我太累了。”
真的，就是太累了。累到不再在乎那些光环和未来，累到只想好好睡一觉，累到愿意用所有的“可能成功”去换一个“此刻安心”。
现在回想起来，从满心欢喜到满心疲惫，中间隔的其实不是困难，而是一点一点被耗尽的热情和底线。就像温水煮青蛙，等感觉到烫的时候，已经跳不出去了。
如果有人问我，后悔吗？说实话，不后悔。这段经历让我明白，热情是燃料，不是永动机。再大的热爱，也经不起无休止的消耗。现在的我学会了在付出时留一分给自己，学会了说“不”，学会了分辨什么是真正的机会，什么是美丽的陷阱。
只是偶尔，我会想起那个春天的下午，阳光很好，我翻开计划书，心里满是憧憬和喜悦。
那份最初的欢喜是真的，就像后来的疲惫一样真实。它们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提醒着我：无论多么热爱，都要记得给自己留一盏回家的灯。因为工作终究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不该成为生活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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