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文典
上周我们还聊起来着。我翻着手机里的旅游照片，指着一张云雾缭绕的山顶照片说：“你看，这就是我一直想去的那个地方，听说站在那儿能看到云海，像站在天上一样。”他凑过来看了看，“嗯”了一声，又继续看他的书去了。我当时还想，这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起床吃饭了。”他推门进来，系着我给他买的那条蓝色围裙，“今天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我揉着眼睛，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神秘地笑笑，眼角堆起细细的纹路。这些年，他眼角的纹路越来越深了，可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车开出市区，上了高速。我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熟悉的街景慢慢后退，变成郊区的田野，然后是盘山公路。路越来越陡，弯道一个接一个。我忽然坐直了身子——这条路，怎么这么眼熟？
“等等，”我转头看他，“这不是去那个……”
他嘴角弯了弯，没说话，只是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暖，有点潮，像是出了汗。
我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那个地方，我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心情下说过很多次想去——春天看杜鹃花开满山坡的时候说过，夏天被热得睡不着的时候说过，秋天看着落叶飘下来的时候说过，冬天缩在暖气房里搓手的时候也说过。我说那里有全城最好的视野，能看到整座城市像积木一样铺开；我说那里的日落特别美，太阳落下时会把整片天空染成橘红色；我说那里的星星特别亮，像是谁把钻石撒在了黑丝绒上。
可我从来没想过，他真的会带我去。
车停在半山腰的停车场时，我的眼睛已经湿了。他停好车，转过来看我，“怎么了？不喜欢？”
我摇头，说不出话来。他伸手擦掉我脸上的泪，“傻不傻，生日哭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我吸着鼻子，“我从来没直接说过今天是我生日。”
他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那是我平时随手记东西的便签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拿去了。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想去的地方”“想吃的店”“等有钱了要买的东西”……在某一页上，他用红笔圈出了一行：“生日那天，如果能去山顶看日落就好了。”
我的眼泪又涌出来了。这个本子我到处乱放，有时候在茶几上，有时候在床头柜，甚至掉在沙发缝里过。我从没想过他会一页页地翻看，还把我那些零零碎碎的愿望都记在心里。
“走吧，”他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一个背包，“还得爬一段呢。”
石阶蜿蜒向上，两旁是茂密的树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晃动的光斑。他走在前面，背包里装着水、零食，还有我随口说过好吃的那家店的三明治。爬了大概半小时，我有点喘了，他停下来，从包里掏出水递给我。
“累了就歇会儿。”他说着，在我面前蹲下来，“来，我背你。”
“不要，”我推他，“我很重的。”
“重什么，”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他背上，“你轻得像片叶子。”
其实我知道我不轻，但他走得很稳，一步一步，踏在青石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把脸贴在他背上，能听见他的心跳，咚咚咚的，有力而温暖。树林里的风凉丝丝的，吹在脸上特别舒服。
“你还记得吗？”他突然说，“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说你最讨厌爬山，因为累。”
我想起来了。那是五年前的春天，我们第一次约会，他约我去爬山，我直接拒绝了，说爬山又累又无聊。他当时愣了下，然后笑了，说那我们去吃冰淇淋吧。
“其实我不是讨厌爬山，”我把脸在他背上蹭了蹭，“我只是讨厌一个人爬山。”
他轻轻“嗯”了一声，把我往上托了托，“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快到山顶时，台阶变得平缓起来。他把我放下来，牵着我的手走过最后一段路。然后，豁然开朗。
真的就像我无数次想象过的那样——整个城市在脚下铺展开来，高楼像积木，街道像画出来的线，车流缓缓移动，像彩色的蚂蚁。远处是蜿蜒的江，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更远处是层层叠叠的山，淡蓝色的，融进了天际。
我们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他拿出三明治和水果。我咬了一口，是我最喜欢的金枪鱼口味，加了酸黄瓜和生菜，酱料放得刚刚好。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家店的三明治？”我惊讶地问。那是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店，我只在很久以前偶然提过一次。
他又从包里掏出那个小本子，翻到某一页，上面果然记着：“人民路转角那家面包店的金枪鱼三明治特别好吃，尤其是酸黄瓜。”
我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些年，我说过那么多话，有的认真，有的随意，有的甚至是睡前的呓语。我从没指望谁能记住，更没指望谁能把这些碎片拼凑起来，变成这样一个完整的、美好的日子。
太阳开始西斜了。天空的颜色慢慢变化，从明亮的蓝色变成温暖的橘黄。云朵被染上了金边，一层一层地铺满天空。他搂着我的肩膀，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太阳一点点下沉，把整个世界都浸泡在温柔的光线里。
当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山后面时，天空变成了深蓝色，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真的特别亮，比在城市里看到的清晰多了，像是伸手就能摘到。
“许个愿吧。”他看着我说。
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其实我没什么特别想许的愿了——想去的那个地方，他已经带我来了；想看的那片风景，我已经看到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愿望，那就是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都能和他一起，去更多我想去的地方，看更多美丽的风景。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紧紧牵着我的手。路很黑，但他的手很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谢谢你，”我轻声说，“这是我过得最好的一个生日。”
他停下脚步，在黑暗中看着我，“你的每一个愿望，我都想帮你实现。可能不会很快，可能需要等很久，但我都记着呢。”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被爱”。不是鲜花，不是礼物，不是烛光晚餐，而是有人愿意把你的每句话都放在心上，把你的每个小小愿望都当作重要的事，在平凡的日子里，一点一点地，为你实现它们。
车开回城里时，霓虹灯已经亮起来了。我们又回到了熟悉的生活里，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我看着窗外闪过的灯光，想着山顶上的那片天空，想着他背我时稳稳的步伐，想着那个记满我愿望的小本子。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吧，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浪漫，更多的是这种细水长流的温柔。有人记得你说过的话，有人在意你的小心愿，有人在平凡的日子里为你制造惊喜——这就够了，真的。
回到家，他让我先去洗澡。我走进浴室，镜子上贴着一张便签纸，是他熟悉的笔迹：“明年生日，我们去你清单上的下一个地方。”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张小小的纸条，眼泪又忍不住了。但这次是甜的，像蜂蜜一样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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