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静,只有老座钟“滴答、滴答”的声音,还有我妈偶尔一两声轻微的咳嗽。我没说话,就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看着光影在她花白的头发上移动。那一刻,我心里忽然被一种特别满、特别实在的东西给填满了。我想,这就是“家”吧。不需要说什么,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你在,我在,阳光在,这份安宁在,心就是定的,踏实的。我把这个感觉,好好地、用力地记在了心里。我甚至偷偷对自己说,要记住这一刻,永远都不要忘。
可谁能想到,生活有时候,真的比戏文里唱的还要不讲道理。
那个让我把“家”牢牢刻在心里的下午过后,大概也就半年吧。爸的老毛病犯了,送去医院,人就没再回来。事情发生得太快,像一场急促的冷雨,把你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你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浑身发抖了。家里的座钟还在走,阳光也依旧在下午照进来,可那个会坐在藤椅上,慢悠悠喝茶看报的人,没了。
家,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样的。它先是空了一块,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妈一下子老了很多,话也更少了。她还是会坐在那张藤椅上,但手里常常是空的,就那么望着窗外,一看就是一下午。我尽量多地回去陪她,我们俩吃饭,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显得特别响,特别空洞。我们小心翼翼地,谁也不去提那个最熟悉的名字,生怕一开口,那个好不容易结起一层薄痂的伤口,又会鲜血淋漓。
我以为,时间会慢慢抚平一切。只要我多陪陪妈,这个家虽然残缺了,但总还是能维系住那份温暖的模样。我把那天下午那个“好”,当成了心里的灯塔,总觉得只要朝着它走,就还能找到回去的路。
可是,妈没有给我太多时间。爸爸走后第三年,一个秋天的凌晨,我接到医院的电话。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只是用力地、用力地攥着我的手,眼睛看着我,那里面有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有不舍,有牵挂,或许,还有一丝终于可以去和爸爸团聚的解脱。最后,她的手松开了。
这一次,世界不是空了一块。是彻底安静了。
我回到了那个曾经充满阳光的家。打开门,一股灰尘和寂寥的味道扑面而来。藤椅还在那儿,空着。爸爸的毛衣,妈妈好像最终也没能缝完,还放在卧室的抽屉里。屋子里的一切都维持着原样,可我知道,什么都不一样了。那个“家”,它的魂,已经散了。
我独自一人,收拾着他们的遗物。每一样东西,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我的记忆。爸爸的旧书,妈妈的针线盒,厨房里她用了大半辈子的锅……我触摸着它们,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们的温度。可环顾四周,这个空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呼吸声了。
我忽然明白了,那天下午我拼命记在心里的“家的好”,究竟是什么。它不是我看到的阳光,不是听到的钟声,甚至不是妈妈缝衣服的动作。那一切,都只是表象。那个“好”,是爸爸妈妈他们两个人,用他们的生命气息,用他们几十年相处形成的默契和安宁,共同营造出来的一个“场”。我身在其中,被这个“场”牢牢地包裹着,所以觉得安心,觉得温暖。
而现在,创造这个“场”的人都离开了。这个物理意义上的房子还在,可那个精神意义上的“家”,已经随着他们的离去而崩塌、消散了。我记在心里的,原来只是一个华丽的空壳,一份失去了内核的感觉。
我的心,那个曾经被家的感觉填得满满当当的地方,现在变得空落落的,刮着穿堂风。我终于懂得了什么叫“没了余地”。不是这个房子容不下我了,而是我心里那个关于“家”的概念,失去了它赖以存在的根基,再也没有盘旋、依附的余地了。我成了一个精神上的流浪者,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已经失效的、通往过去的地图。
如今,我还是会常常回到那个老房子去,开窗通风,擦一擦灰尘。我依然会坐在妈妈坐过的那张藤椅上,在下午同样的时分,等着阳光照进来。光还是那道光,灰尘依旧在跳舞。可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那个下午了。
那份“好”,我终究是弄丢了。它被我完好地保存在记忆的保险箱里,钥匙却扔进了时光的大海。我拥有着关于它的全部回忆,却永远地,失去了感受它的能力。家的存在,在我的世界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没了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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